次日一早,方氏便带着当初周老太太送给明骊的那条西洋珍珠手串上了门,其间究竟说了什么明骊不知,只是方氏回来后眉眼间都是喜意,想来退婚的事当是成了。
而不出一日,周太后的懿旨也跟着传了下来。
周憧铭败坏家风门楣,杖责三十闭门思过,周大人教子不严罚俸禄两个月。至于白姑娘最后如何无人得知,不过最后玉珣告知明骊,宫中宣旨的公公刚走,白姑娘就被周夫人灌了碗落胎药找人发卖了。
当天下午武帝又下了赏赐安抚明骊,满满两大箱的珠宝送进漪澜院,她面色平和的谢了恩。这出戏是明骊始料未及的,不过武帝这番作为,倒是叫京中看笑话的贵女们收敛了话头。
时间流走,外面的议论渐渐平息。
那夜去过王府,次日她就偷偷将所需用品逐一安排上。
离开姜国时姜后为她送来了不少金银珠宝,再加上方氏向来心善,庶子霍从宁与向姨娘都被她照料的极好,何况是明骊,所以这些年她也攒了不少私房钱。
这几日明骊着人暗地将炭火分批次送了过去,还装了满满一荷包的碎银子偷偷留给裴砚礼。
或许得益她的缓慢接近,裴砚礼并未察觉到什么恶意,只当她是真的有别的需求,索性也慢慢的接受了明骊的示好。
然而这头明骊以为自己悄无声息,实则霍原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日清晨,明骊前去给老太太请过安。
回院子的时候遇见了霍原,两人目光对视,明骊就移开视线福了福身子:“舅舅。”
霍原看着她老实巴交的模样,头疼道:“你跟我来趟书房。”
心虚的明骊跟在霍原身后亦步亦趋,前脚刚迈进书房,后脚就听霍原质问自己:“我瞧你最近总是往外面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啊?”明骊绞着帕子满心愁绪,含糊道:“就是想出去散散风。”
霍原嗯了声,提笔坐在书案前缓慢道:“这府上无人同你说话也无聊,好在你三姐姐明日便回来了。过几日就要到除夕宫宴,你舅母找了宫里的嬷嬷,你与含栖好好学一学,今日开始就不要再出门了,免得染了风寒。”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可近几日好不容易同裴砚礼的相处有了肉眼可见的改变,明骊实在是舍不下这样的机会。毕竟前世能让裴砚礼给好脸色的人实在不多,她如今乌龟挪步似的终于有了进步,怎么也得等他能同自己多讲讲话再说啊。
明骊心中不愿,忍不住讨价还价:“我明日之后就不出门了成吗,今日我有要紧事儿。”
“嗯?”霍原停下笔看她,“你有何要紧事,告诉舅舅,舅舅帮你去做。”
明骊见他这般丝毫不肯松口的样子霎时气馁,抿了下唇道:“那我不去便是了。”
外甥女长得实在好看,尤其这两年身段慢慢抽条,面上的婴儿肥也减去不少,依稀能看出她母妃当年倾城容貌的影子。可也正是如此,京中豺狼虎豹实在多,尤其是最近明骊的改变令他不安,霍原不得不对这个外甥女上点心。
思忖片刻,他安抚道:“待到年后你就要及笄了,到了婚配的年龄,总是往出跑,若是被外男撞见坏了名声也不是件好事儿。”
“可我本就没打算再嫁人啊。”明骊小声嘀咕。
霍原又看了她一眼,认为自己该说的都说清楚了,挥挥手道:“你去吧。”
明骊合上门,唉声叹气的回到漪澜院。
得知这消息的惠然抚掌笑起:“我就说侯爷若是知道了定然不会允许您日日去王府的,眼下终于管住您了,可真好。”
明骊神色恹恹的,抱着手炉一声不吭。
见她这样,惠然也没再多说,只在傍晚时分按照明骊的吩咐,将她做好的鸡汤与酥油饼装进食盒中,戴着帷帽去了王府。
惠然来过王府好几回,轻车熟路的找到了裴砚礼的屋子。
在外头敲了敲门,等到他推着轮椅过来打开门,正要说话,却又瞧见他眼底某种莫名的神色瞬间褪去后笼上层郁色,惠然站不稳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是你?”裴砚礼问。
惠然屏着呼吸把食盒递给他,咽下口水道:“姑娘被侯爷禁足了,做了鸡汤和酥油饼让奴婢送来。”
裴砚礼闻言皱了皱眉头,难得多问了句:“禁足?为何禁足。”
“还不是为着您日日往出跑,叫侯爷发现了。”惠然对裴砚礼无端发憷,但又为自家姑娘觉得不值,低声抱怨:“还被侯爷骂了顿,眼下只能在府上学规矩。”
裴砚礼眼皮轻轻跳了跳,他伸手接过沉甸甸的食盒,还未开口道谢,眼前的丫鬟就转身颠颠跑了。
回到桌旁,将食盒里的白色瓷盅拿出来,掀开盖子,鸡汤的热气与香味冒出,溢满整个屋子。
裴砚礼捏起勺子喝了口,感觉浑身由里到外都热了起来。
想到刚才丫鬟说的那番话,若是往日,裴砚礼或许并不会有什么感觉。可是眼下他已经如此落魄,多少人避如蛇蝎,竟还会有人为了他被长辈责骂后仍旧送东西过来。
这些日子的相处,裴砚礼的内心复杂又矛盾。
因为她的出现,自己身上的伤势在痊愈,冰冷的主院虽不说回到往日,但也至少逐渐有了人气。
明骊就像是束突然出现的光,她认认真真的对自己好,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这样的不确定感令裴砚礼烦躁。而他心里的那道坚硬防线甚至在左右拉扯间,似乎露出了缝隙,百般动摇下,若明骊再对自己好些,只恐怕她就要不受控制地钻进去。
她今日没有再来很好,但心里又说不上的失落。
这人就像毒药,裴砚礼明明抗拒,却又一次次忍不住的朝她看去。
脑袋里被这莫名的情绪胀得生疼,院子里的门被人撞开。
这声响,让裴砚礼熟悉。
他抬起头来,齐德浑身酒气的走进了暖意融融的主院。
齐德摇摇晃晃的靠在门上,看着不似往常那般漆黑的屋子,咧开嘴笑了声:“往日心高气傲的淮安王殿下这是傍上公主了,日子越过越红火。”
裴砚礼冷眼看着他,半晌后搅了搅鸡汤送进嘴里。
鸡汤鲜美,鸡肉入口即化,里面还加了藕块与山药,还有他最爱吃的香菇。汤上飘着层黄澄澄的油,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齐德瞧裴砚礼丝毫不搭理自己,瞬间窜上一股火气。
他丝毫没忌惮前些日子裴砚礼向他出手的样子,脚步蹒跚着走到桌旁,劈手就要去夺瓷盅。察觉到他举动的裴砚礼忽然抬头,藏于袖口内的匕首不知何时已经置于他脖上。
感受着冰凉的寒意,齐德的酒醒了大半:“你你你……你还不快松开我。”
“匕首不长眼,我想看看先割哪里好。”裴砚礼勾起唇角,另一只手慢慢推着轮椅,匕首也跟着挪动,一点一点刺入齐德的皮肤。
“看你这么听不懂我的话,那就割了耳朵怎么样?”
“对,手这样贱,或者就剁了你的手?”
齐德被他云淡风轻的语气吓得痛哭流涕,要不是怕匕首真的隔断自己的脖子,只恐怕早已经跪下求裴砚礼原谅了。闹这出后他清醒了不少,想起上次他动手后被自己忽视,这下心中却有了衡量。
看着他眼珠子来回转动,裴砚礼趁其不备握着匕首的手换了位置微微用力。
匕首刺入齐德左肩,鲜血喷涌而出。
裴砚礼松开手,用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指上沾染的血迹,慢悠悠地说:“我不管你是谁安排过来的人,今天去回话的时候,记得帮我带句话。”
齐德捂着伤口滑坐在地上,仰头看他。
裴砚礼坐回原位,喝了口温度正好的汤说:“过去有机会朝我动手时你放弃了,那今后可别怪我手软。我就在这儿,你若有本事便来杀我,我等着你。”
窗外寒风阵阵,齐德满头大汗忍着疼,第一次觉得自己看错了面前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