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城官府的牢狱与别处的没什么不同,都是阴暗潮湿的环境,到处腐败腥臭的气味,以及不时传出瘆人皮骨的惨叫迭起。
凌子岺想过很多人,却独独没想过,关在牢狱里的是沈俞京城据点的统领。
他隶属于皇宫大内侍卫,是顾赫言当初直接拨给凌子岺的下属。负责京城一带各路官员动向细则,官爵在身,俸禄不菲,算的上是文职一类的公子爷。
顾赫言现在已经这么暴殄人才了,探听个消息还把最得力的京官派来,还真看得起她,凌子岺是该夸他调配有度,还是……
过堂的阴风刮起凌子岺的衣摆,周遭更显一片萧瑟。
前面带路的狱卒拿出钥匙打开铁闸门,毕恭毕敬的请凌子岺进去。只有她自己一人,顾北煦陪着她一同来,此刻驻足在牢狱的大门外等她。
沈俞的外衫早在被俘时就被剥了下来,只余下里面黑色的中衣。左右不过几天的光景,他竟瘦了许多,中衣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因为是黑色,看不出伤在哪里,只看到苍白的一张脸,虚汗顺着新长出的胡茬无声地砸在铺满稻草的地上。
听见动静,沈俞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睛,连日来的折磨让他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他舔着干裂的嘴唇,费了半天劲才辨清眼前的女人。
“嘶嗯……”
沈俞轻嘶着气,勉力动了动肩膀,身上忽冷忽热,腿上全无力气。即便如此,他愣是咬牙抖着破败的身体,匍匐在稻草地上,费力的咽了口中的污血,哑着嗓子叩头:“首领……”
凌子岺眼神在一刹那间有了晃动,即便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当看到沈俞身上的伤时,还是不免心惊。
手脚筋皆被挑断,沈俞这身武功算是废了。
皱了皱眉头,凌子岺伸手去触碰沈俞,指尖还未碰到他的衣衫就被他一躲,口中低低含糊不清说着什么:“首领……别……脏……”
凌子岺顿了顿,目光在沈俞身上扫了一圈,问道:“皇上派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沈俞牵起嘴角,眼眸微亮:“保护首领。”随即好像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眸子里的光黯淡下去,半响竟开口道:“请首领赐我一个痛快!”
“京都据点那些人呢?”
“去年首领在霞栖山……断崖出事以后,京都据点的二十余人都被……皇上以护卫不利之罪处死。属下……属下受了罚被送去药王谷。”
四周一片寂静,牢房斜上方的小小窗户投射下一缕淡光,斑驳柔软,空气中只剩沈俞压抑的隐忍喘息声。
凌子岺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沈俞虽然不是她的师弟,但到底是共事多年的同僚。不管他的这番话是真是假,如今他成了这幅模样,对她也就无甚威胁。
凌子岺沉吟片刻,看向已经疼的发抖还尽力维持身形的沈俞,问道:“你家中可有父母妻小?”
沈俞用手肘颤颤巍巍支撑着身体,惨白的脸上增添了一抹笑意,哑着嗓音叹道:“干的是掉脑袋的营生,我这样的人又怎么配有妻儿?父母只怕九泉之下也不会愿认我啦!”
凌子岺表面镇定,实则心烦意乱。
是啊!她才是那个恶鬼头子,曾将这些满怀家国抱负的青年拖进泥里,带入地狱。如今她上岸了,换了个干净的身份活在阳光底下。而他们呢,他们怎么办?
十年的杀手生涯,陪着她一路浴血奋战的,活着的或者已经埋在土里的,凌子岺想问他们一声:你们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