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了弯唇,已经嫁来盛京十年,她终于能静下心来,看看这柔软温和、没有暗藏危机的飘雪。
她弯腰想要抓起一捧雪做一个雪球,又或者堆一个雪人,像盛京城里的那些小姑娘一样开心地玩雪。
“你在做什么!”
身后一声震怒传来,吓得霍长君手里的雪球掉了一地,砸在了自己脚上。
她一回头,只见谢行之少见地气得整张脸通红,喘着粗气跨步走过来。
还不等她说话,谢行之就攥着她的手,像极了那天他大声质问她时的模样,不,比那天似乎还要更生气。
“阖宫上下的人都在找你!你居然躲在这儿玩雪!霍长君!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谢行之气得怒吼,身后的宫女太监躲在远处,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他扯了扯她的外氅,里面竟只是一件寝衣,更是气得脑门上青筋直跳。
红血丝爬满了他的眼睛,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霍长君,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他是知道她的过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她总是喜欢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所以,一个讨厌雪怕雪的人穿得如此单薄地站在雪地里,除了是在发疯寻死来威胁他,谢行之想不到别的理由。
霍长君望着他,在这雪地里她心里竟有一种诡异的平静感。她看着他的眼神平淡而又安静,可落在谢行之眼里却是不否认。
他松开了手,哑声道:“好,好。”
他闭了闭眼,道:“霍长君,你赢了,我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向我认错,我便不再追究。”
霍长君还是那样望着他,眼眸平淡如水,她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错,为何又要道歉。
他说:“只要你说,你以后再也不见赵成洲,从前所有的,我都可以不计较,全都一笔勾销。”
他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霍长君,仿佛要在她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霍长君心底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件事啊……她还以为早就过去了呢。
良久,她望着谢行之,张了张唇瓣:“那你能以后再也不见苏怜月吗?”
她的声音很轻,不像是在问问题,倒像是在呢喃自语。
谢行之眸光一怔。
霍长君继续道:“你能不要她腹中的孩子吗?”
谢行之眉头紧皱,方才的怒火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霍长君说的话的深深不认同。
“你能不要再宠幸其他妃嫔吗?”
“你能有没有子嗣都只有我一个人吗?”
“你能说一句心中有我吗?”
“长君,你在胡说些什么?”谢行之打断她。
可霍长君丝毫不为所动,她太累了,从知道苏怜月的开始她就一直劝说着自己要做一个从容大度的皇后,她还天真可笑地学着去和其他妃嫔争斗,耍心计,学得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像是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丑角。
真是太讽刺了。
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她不宽容不大度,不喜欢谢行之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不喜欢谢行之对着苏怜月笑,不喜欢谢行之为了苏怜月费尽心思保她周全的模样。
更不喜欢因为他们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
她笑了一下,继续道:“你能吗?”仿佛一定要问出个结果来。
谢行之抿唇,良久不答,最后道:“长君,你不要胡闹。”
“呵,又是这句话……”霍长君浅笑了一声,原来等了这么久就等来了这么一句话。
这十年里,她听得最多的便是这几句话。
只要她一有什么逾矩的行为,他总是这样,用他最冷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然后说:
“皇后,你不要过分。”
“皇后,你不要任性。”
“皇后,你不要胡闹。”
偶尔气极,还会唤一声,
“长君,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霍长君喉间仿佛涌上一股腥甜,她张了张嘴,想开口说话却一时间失了声。
一瞬间,仿佛这十年的生活都在脑海中形成了流光剪影。她看见了过去的那个自己,欢喜时的模样,难过时的模样,讨好时的模样,还有痛苦时忍受时的模样。
这十年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撑下去的。
靠着自欺欺人,靠着一腔热血。
谢行之从未说过一句喜欢,可她却是实实在在喜欢了十年,喜欢得记忆里的自己都变了模样。
到了最后,痛苦越来越多,多到她无法承受,多到她都快记不起最初喜欢时是什么感觉了。
雪落了,心凉了。
她抬了抬眼皮,看着飘雪,然后嫣然一笑,“陛下说得对,我不该胡闹,不该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她应该时刻谨记自己是个皇后,然后永永远远地高坐在后位之上,心无旁骛地成为他要的他喜欢的端庄贤惠、宽容大度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