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炽感到,廖仲人口中称着赞赏,言语中却毫无半点高兴,反而冒着丝丝凉意。
“该当如此,该当如此。”王炽打了个哈哈,连连点头。
“不过臣想知道,拿风水八卦之学去离间梁国使团,是江大人一个人的主意,还是经由陛下指点?”说着话,廖仲人缓缓地上前两步,紧接着问道。
王炽站在廖仲人身前,由于个子矮,需要仰头才能对上廖仲人的视线。他默默退后两步,站上摆放案几的台子,这样正好与廖仲人平视。之后,王炽才慢慢开口:“当然是江卿一个人去办的,朕可弄不懂那些八卦里的门门道道。刚才朕不还说,也同样觉得诧异呢。”
廖仲人咧开嘴角,脸上浮现出一个轻轻的冷笑,问道:“那么就是说,江大人行事,没有经过陛下的同意咯?”
王炽没料到后面还有杀招,他微微一愣,继而笑了起来:“那日周太傅在朝上举荐江卿去接洽梁使,朕不是当着众大臣的面批准了嘛。难道廖大人这么快就忘了吗?既然江卿办好了一切,还要朕干嘛,朕躺在宫里还乐得轻松呢。”
王炽这番使了个偷梁换柱的招数。本来只是让江风南去试探梁使,廖仲人和周知礼都将他当作抛出去的棋子,谁又能想到他竟会如此巧妙地解决了整件事情呢?
廖仲人微微眯眼看着王炽,眼神愈发玩味。却听王炽问道:“廖大人今日来,不会只是来问朕这些奇怪的问题吧?”
廖仲人低头一笑,不打算再深究此事,转而禀道:“臣特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的墓穴已安排妥当,将安葬与先皇皇陵之侧,不日完工。”说着,廖仲人从袖子中掏出奏章,递给王炽。“这是为陛下准备的,下葬当日宣读的诏书。”
“太师辛苦,这种小事本不必亲自劳烦的。”王炽接过奏章,回到案几后坐下,随手展开看了起来。读着诏书,他好似不经意地随意一指,发问道:“这上面对于皇长兄的死因只有寥寥数字,未免太过简要吧?”
“太子殿下在程门关一役中为国捐躯,此乃定论。陛下还想要知道些什么呢?”廖仲人沉声问道。
王炽见廖仲人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感到颇为压迫,木然笑了笑,道:“朕,朕就是随口一问。”
“陛下已十分操劳,不必事事过心。”廖仲人上得前来,竟夺下王炽手中的诏书,撂在了一旁。
王炽两只手悬在半空,半晌,才慢慢放下。
廖仲人转身退回大殿中去,站定后,他幽幽转身,对王炽说道:“不过陛下晚上在外玩耍,也要早些回来,莫熬伤了身体,耽误了朝政。”
这句话让一旁的淮安猝然一惊,竟觉背上一股凉气直往上窜,冲进了头颅。他又惊又怕地想,廖太师如何会得知陛下深夜进出宫闱之事?
淮安悄悄抬头,见王炽一步一步缓缓从案几后走出来,阳光从窗格间错落地洒在他身上,在他的脸上明暗不定地交替着。
廖仲人稍稍低头直视着王炽的脸,王炽也未回避其目光。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越来越近。
王炽走到一处阴影中,顿住脚步。他低头微点,轻笑着道:“太师教育得是,朕今后一定注意。”
廖仲人盯住王炽,撇着嘴动了动下巴,发出磨牙之音。
不料,接着他竟展颜而笑,道:“陛下喜爱勾栏瓦舍中那些玩乐,又何必偷偷出宫呢?臣找了两个唱小曲儿和诸宫调的戏班入宫,搭建戏台,专为陛下日夜唱曲。另外,臣也吩咐内务府尽快更换宫中姿色不佳的宫女。陛下看这样如何?”
“甚好,甚好。”
王炽在阴影中目送廖仲人离去。他张开不知何时紧紧握住的双拳,却发现自己太过用力,手心中的道道指甲印子竟许久都未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