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拥抱着他的心上人,他的普莱尔小姐。
他的发丝如海藻编织成的一张大网,细细密密将二者都网罗其中。
他们的双手到现在依旧是交握的,海妖危险的指甲乖顺地避开掌心中那白皙纤弱的人类的手指。
他们靠得那么近,简直像是要融为一体一起融化在身下色彩靡丽的水色中。
那是不尽的河流,生命的甘泉,自一只海妖的胸腔中汩汩涌出,浸没了丝绸的床单,在这冰冷的寝室中汇聚成新生的海洋。
在这片海洋的中心闪耀着一颗鲜红的结晶。
海妖的心脏和他的血液不同,是纯粹的鲜红,那宝石般的结晶中荟萃着能将死人从冥府拉回的庞大魔力。
但是。
齐勒看向这颗海妖之心的受赠者。
结晶的微光将她的面容照亮,勾勒出纤长的睫羽,挺翘的鼻梁,饱满的嘴唇,靡丽的血将她的睡裙染成极深的红色,却将她衬托得更加纯洁美丽,像是披着红布等待献祭的柔软羔羊。
但这血不是她的。
齐勒想。
她看上去像是在阳光下小憩。
齐勒又想。
似乎马上就会清醒过来,说不定还会倦怠地打着哈欠,娇懒地抱怨一句她的睡裙被弄湿了。
但是普莱尔维努斯闭着双眼。
哪怕海妖之心在她身边闪耀。
她也依旧没有醒来。
普莱尔维努斯女大公陷入了昏迷。
这是流传到外界的唯一讯息。
这位尊贵的女大公究竟是被人施了诅咒?误食了毒药?突发罕见疾病?又或者别的刺杀者用了什么特别的手段才陷入的昏迷,这一切齐勒都不知道。
现在看来,也许就连大公府的人,就连那些心心念念希望能唤醒维努斯大公的人们,也不知道这一点。
她仍存在于那里,呼吸平缓,睡容甜美。
明明触手可及,但她却不再回应任何人。
“这回真的要谢谢你,齐勒。”
半精灵少年回过神,金发下一双血红的双眼眨了眨,眨去了其中那点软弱的迷茫:“那个海……梅曼先生,还好吗?”
高级侍从站在齐勒面前,闻言板起了脸色,那并不是因为齐勒话题的冒犯而生气,更像是习惯性的不打算展露自己的心慌。
看来情况不怎么好,齐勒垂眸想到,他看到自己的双袖也被血水浸湿,就像是刚完成了一场惨烈的谋杀他本来也是打算这么做的。但他现在却安安全全地站在了高级侍从的面前,说着十分虚伪的话。
“我当时只来得及帮他把心脏安回去,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止了一下血,但我不会治愈的魔法……也许,没来得及……”
“不,你帮了大忙。”高级侍从似乎终于想起自己面前站着的只是一个年轻的半精灵侍从,而不是外面那些抱着各种心思向他试探大公府内信息的狠角们,于是缓和了脸色,“梅曼先生还活着。”
高级侍从的手指颤了颤:“只是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可能都需要静养休憩。”
齐勒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这个难缠却又对维努斯大公绝对忠心的海妖是被迫下线了,看高级侍从的表现,说不定梅曼是直接陷入了休眠状态他挖出了自己的心脏,流了那么多血,现在只是泡在海水里等身体自主修复而不是直接变成烤鱼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对齐勒来说,也是如此。没有了这个缠人的家伙,维努斯大公的身边终于空了下来。现在只要趁着府内群龙无首,连守卫的海妖都下线的时机寻机会刺杀的话……
“对了,齐勒,那个时候你怎么会刚好就在大公的寝室,还及时帮助了梅曼先生?”高级侍从似乎是不经意地这么问了一句。
半精灵少年的头发在阳光下像金子一般闪耀,年轻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阴霾,他的双眼率直地看着高级侍从,看上去完全没有听懂对方话里的试探:“我想起之前把药碗落在大公寝室里,本想着偷偷折回去回收,结果就撞上了这一幕。”
齐勒的确是带着碗出来的,这是一段逻辑自洽的回答。
高级侍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想自己的确是太累了,在维努斯大公陷入昏迷,她旗下的众多好手四散寻求救治方法之后,大公府里的每个人都是处于一种天将崩未崩的高压之下。梅曼对维努斯大公的占有欲的确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烦恼,但正因为他们是如此确信梅曼会不顾一切保护维努斯大公,所以才默许了这样的行为。但现在,就连梅曼也……
不行不行,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不能自己先泄气畏缩。
高级侍从舒了口气,摆出以往沉稳可靠的模样,终于注意到这个半精灵少年因为帮助梅曼弄得半身是血,洁白的侍从衬衫不堪入目,宛如刚从凶杀现场出来,要不是他的面容依旧平静无辜,见到他的人都想喊个护卫队了。
“辛苦你了,回去先换身衣服吧,对了,你好像只有身上这一套?我那边还有新的,待会儿拿给你,你先拿去穿,但可能会大一点。”
齐勒刚要点头谢谢对方的好意,就见一个侍从打扮的人面色焦急地跑过来寻高级侍从,耳语几句,高级侍从原本缓和的脸色再度板了起来。
“你先回宿舍去吧,齐勒,我这边需要接待贵客。”高级侍从这么说,但是表情可不像是要迎接尊贵的客人,更像是
对,敌人打到脸上了,却还不得不笑脸相迎。
“维努斯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们的?把客人扔在大门口,自己躲在里面像老鼠一样交头接耳。”
桀骜不驯的男性嗓音灌注了魔力,跨越了空间的界限,砸到了每个人的脑门上。
半精灵捂住听觉敏锐的耳朵,心里想,哦,原来是个大麻烦。
还是个十分讨人厌的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