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阮轻轻率先打破了安静氛围问眼前人:“你有事吗?”
江璃言简意赅:“我奶奶想见你。”
阮轻轻拧了拧好看的眉,几乎没有思索就给出了答案:“我不见。”
小区楼下的那几颗杏树开花了,微风拂过,那挂满枝头一簇簇一堆堆的杏花便飘摇招展也有些粉中透白的花瓣飞扬零落从两人身边划过还有一片恰好沾在了江璃耳侧的细软短发上。
阮轻轻踮起脚尖,抬手帮她摘了。
动作是那样自然熟稔。
清早的晨曦投下,明亮光线经过居民楼玻璃的折射刚好投入江璃眸中,她还在看向阮轻轻,却略微地眯起了眼。
女孩脸上的细小绒毛都被阳光映照的温柔,她就漂漂亮亮的站在那里,捻着从她耳侧摘下的杏花静默不语,仿佛又陷入了回忆里。
江璃本能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还是沉默了。
阮轻轻的确又想到了从前。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三月,杏花挂满枝头,白昼河清海晏可每当到了夜里那只梦魔便会来至京中搅得人们不得安宁。
江璃身为大能者自然要去斩妖除魔而趁着江璃不在皇宫,竟有其它魔物成群潜入要将她活捉。
为了不累及后宫众人,阮轻轻捏着江璃给的符箓就往宫外跑,正是筋疲力竭的时候,她腰肢处忽然被一只柔软的手揽起紧接着阮轻轻整个人就腾空了。
“国师”
那清冷淡漠的女人抱着她,飞过屋檐,掠过杏树,随风扬起的乌顺长发沾了片粉白花瓣,带着她在上弦月照亮的夜空下穿行。
阮轻轻怔怔地看着她精致侧颜,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直到江璃翻手为印,解决了那些魔物,将她放在地上。
阮轻轻依偎着她不肯放手,那清冷女人却声音严厉:“不是让你呆在未央宫吗?为何要出来?”
阮轻轻扁着嘴解释:“朕知道国师在未央宫外围设下阵法,可保朕无虞,然那魔物通人性,扬言威胁说,若朕继续躲在里面,就杀灭整个皇宫,朕不想让秋秋等人受到伤害,所以才跑出来的”
阮轻轻晃着江璃长长的衣袖,眉眼弯弯,又撒娇道:“而且,我知道师姐你一定会回来救我的呀。”
江璃静默了一瞬,才低言道:“臣明日就为整个皇宫加固阵法。”
阮轻轻:“嗯,又要辛苦国师了。”
江璃已然没了方才的严厉,只道:“回去吧。”
她想放开阮轻轻,可刚一放手,阮轻轻就要跌倒,还拽着她的衣襟,委屈可怜地道:“腿软了,走不动。”
江璃定了定,便再次把手扣在她腰上,带着她飞跃屋顶与杏树,回到了未央宫。
风掠过脸颊的感觉是如此真实,鼻尖嗅过杏花的芬芳又是如此美好,以至于阮轻轻很快就忘了刚才的危险,还重新活蹦乱跳了起来。
可是,当她一转身才发现坐在附近打坐的江璃脸色不太好。
“国师,”阮轻轻慢慢挪到她身边,缓缓扯了下她的长发,轻声问道:“你还在同朕生气吗?”
“轻轻。”江璃没有表情,视线被挡在那层白绫下,琢磨不清,可阮轻轻仍然能感觉到由她带来的轻微心悸。
江璃说:“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阮轻轻似懂非懂,只能看出她脸色凝肃,就搂住她的脖颈将她扑倒,用小时候哄师父的方法来哄她。
“啵。”
她把软软的唇印在女人脸颊,并无羞怯之意,亲完还拿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都是我不对,江璃,你不要再跟我生气了,好不好呀?”
江璃没有回答,只有半朵藏在她乌黑发间的杏花随着阮轻轻摇晃的动作掉了出来,从接近发根的地方滑到了发梢。
阮轻轻那时就跟如今一样,把那朵杏花捻起,放在手上,可到底时过境迁,今时早就跟往日大不相同了。
“小姐,”也不知安静了多久,江璃终于再次开口:“这事真的没办法商量吗?”
阮轻轻从恍惚里回神:“什么?”
江璃:“我奶奶想见你,让我来邀请你去家里做客。”
阮轻轻反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那你还能想起来我的名字吗?”
江璃不想骗她:“我确实不认识你。”
阮轻轻不愿意相信,仍然追问:“就没有半点印象?”
江璃:“没有。”
好吧。
阮轻轻吸了一口气又吐出,继而弯了弯眉眼,转身就走:“那我也不去你家里。”
她好像是在赌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
江璃想着老太太的嘱托,闭了闭眼,认命地叫出声:“轻轻。”
阮轻轻捏着的那玫杏花掉在了地上,她却全然不顾,只转身朝着江璃跑来,拽着她的西装衣摆,眼眸晶亮地问:“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你是不是又记得我了?”
江璃并不想辜负她的期待,然而答案却是否定的。
她能找到这里,全因为昨天堂姐发给她的消息。
卧槽,我女神今天性格大变,不仅温柔了好多,还会笑了。图片图片
照片的背景是热闹的宴会,穿着红裙的女人和少女面对面而站,画面浪漫唯美,没有一个人会觉得她们不般配。
江璃看着那照片,注意到的却不是傅叶秋,而是她对面的阮轻轻。
竟然真的找到了。
她匆匆赶往宴会地点,刚下车就看到阮轻轻上了车,她追着过去,一路跟到小区门口,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听见阮轻轻身旁的人管她叫轻轻。
所以,根本不是她想起来了什么。
知道真正答案后,阮轻轻松了手,神色有些落寞。
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蔓延,让阮轻轻觉得心口酸酸闷闷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阮轻轻抬眼看过去,清澈水润的眸子里泛出点泪花,她却笑着:“从前呢,我确实麻烦你很多,也耽误你很多,你不记得我,对我没有丝毫印象,或许是说明你根本不想记得我。”
“恭喜啊,”阮轻轻还是有点想哭,却忍住了,只吸着鼻子道:“江璃,这辈子你终于不用再被我拖累,你自由了。”
金海湾酒店顶层总统套房。
傅叶秋只身站在窗边,接通了电话。
她开着耳麦,点开了对面发来的照片,神色骤然凛厉。
“江璃。”她近乎咬着牙。
对面战战兢兢地问:“傅总,您说什么?”
“没什么,”傅叶秋收敛了外放的情绪,重新看向窗外,对那边沉声吩咐:“把计划提前。”
傅叶秋把手机扔了,她垂下那双端雅凤眼,视线不知落点在何处,却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画面。
在清晨最好的时候,阮轻轻踮着脚,给江璃摘发间的杏花。
“我不会输的。”
“轻轻,”傅叶秋笑的很浅,温柔却到达了眼眸深处,“这一次我不会输的,对吗?”
阮轻轻刚和江璃道别完,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收拾情绪,就看到一个带着鸭舌帽的黑衣男人抢了前面女生的手机。
“我的手机!”那女生想追人,脚下却突然一滑,高跟鞋骤然断裂,她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帮帮我,”那女生一下子就哭了,还看向附近的阮轻轻,问她道:“能不能帮帮我?”
她长的挺好看,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而阮轻轻最看不得漂亮姐姐妹妹受委屈,当即就对她道:“别怕,我去帮你追回来。”
她穿着运动鞋,跑步很方便,可还没等跑出去几步,手腕就被人攥住,没法动弹了。
阮轻轻回头一看,发现握着她手腕的不是别人,正是江璃,江璃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帮她:“你就呆在这里吧,我去追人。”
“不必。”阮轻轻挥手甩开她,再次向前跑去。
她都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麻烦江璃。
被甩开的江璃有些微错愕,她还想去追,那丢了手机的女生却拉住她,哭道:“你能不能把手机借我用用,我约会要迟到了,得跟他说一下。”
江璃把自己的衣角扯出来,不耐烦地撂下一句“你找别人借”,就朝着阮轻轻的方向奔去。
可她到底晚了一会儿,阮轻轻和那男人又跑的很快,还拐了好几个弯,已经很难追上了。
“怎么又是这样?”江璃烦躁地踢开了脚边的碎石子。
那天晚上也是如此,阮轻轻当着她的面跑开,她就再也追不上了。
好在阮轻轻那边事情解决的很容易,她追上那男人把他踹倒,还不等做更多事,男人就扔出了手机,骂了声:“今天真他妈倒霉!给你吧!”
趁着阮轻轻接手机的功夫,他爬起来一溜烟的逃走了。
阮轻轻本想继续追,但一想到那妹妹哭的怪伤心的,就决定还是先去给她还手机。
阮轻轻凭着记忆往回走,刚拐了两个弯,就听到附近传来一道压低的声音:“确定做好了吗?”
另一个人笑嘻嘻:“你放心,只要傅叶秋从金海湾酒店出来坐上车,那她就没命活了,我做事向来万无一失。”
秋秋?
阮轻轻不由得往前一步,那边已经发现了声音,站起来厉声问:“谁在那里?”
阮轻轻想也不想,拔腿就跑。
她回忆着刚才的信息,确认没有人追上来,就用手机给傅叶秋打电话,可不知道为什么,电话那头一直显示没法接通。
阮轻轻又发了很多消息,可依旧如同石沉大海一样,得不到回应。
江璃刚才试探着选了一条路,没想到还真碰到了阮轻轻,她刚要过去,阮轻轻就把手机扔给她,面色凝重:“你去帮我把手机还给那女孩。”
她得去找秋秋。
江璃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去帮忙还了,从小区出来以后,她沿着刚才那条路走,看见阮轻轻还在那里拦车,就过去按下车窗,问她:“你去哪儿,我送你。”
“去金海湾酒店。”
阮轻轻打开车门上了车,仍然在打电话,可电话仍然打不通,正好遇到红灯,江璃欲言又止地看过来,阮轻轻才抿了抿唇,向她道歉:“对不起,还是麻烦你了。”
“没事。”江璃没再说什么了。
阮轻轻却拿起车上的笔,趁着还有时间就拉过她的胳膊,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写给了她。
“如果你真的需要我去见你奶奶,那我就去见,只不过得等这边事情结束后。”阮轻轻攥了攥手指,继续给傅叶秋发信息。
被她握着的手腕泛热,笔尖划过的肌肤升起痒意,那感觉怪说不清道不明的。
但江璃也来不及细想,因为绿灯了。
刚刚阮轻轻并不避讳,所以江璃清楚地看到她联系的那个人备注是秋秋。
傅叶秋么?
江璃敛了敛神色,继续开车。
一路再无言。
到了地方,阮轻轻不等车子停好就跳了下去,她慌里慌张地跑过去问酒店工作人员:“你们见到傅叶秋傅总了吗?我找她有急事。”
没想到对方还真给了她回答。
阮轻轻照着对方的指示去了地下车库,然而她并不知道,她刚到门口,就有人实时报备给傅叶秋:“傅总,人来了。”
傅叶秋压下略弯的唇角,在心里计算好时间,刚好当着阮轻轻的面打开了车门。
“别上去!”
阮轻轻神色焦急地冲过来,因为太过着急,还跌了一跤,刚刚好摔在了傅叶秋面前。
傅叶秋吓了一跳,连忙蹲身扶她,阮轻轻却扯着她的衣袖,哪怕带着喘也要告诉她:“不能、不能上车”
少女原本干净整洁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正一绺一绺地粘在额头上,她浑身都是潮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双手蹭破了皮,脚踝处还渗了血。
傅叶秋心尖一疼,随即绵密而又强烈的痛意就遍布开来。
她的确是在算计阮轻轻。
从前,皇后的身份是她求来的,她编织了一个谎言,让阮轻轻相信了她迫切需要这个皇后之位。
她说只要位置,不求其它,阮轻轻没有怀疑,在权衡利弊之下将这位置赠予。
皇帝娶了和自己年龄相当的宰相女儿为后,任谁都觉得是天作之合。
可傅叶秋想要的并不只是后位。
她怎么会别无所求呢?
江璃用了特殊手段让阮轻轻在外人面前能性别混淆,雌雄莫辨,可傅叶秋早就在因缘巧合下知道了阮轻轻是女儿身。
她也早就喜欢阮轻轻。
当年的救赎或许只是阮轻轻因为相似身世而一时升起的怜爱,可确实是由于阮轻轻的作为,她才能从深陷泥潭的生活里抽身挣脱。
傅叶秋喜欢上了阮轻轻,可阮轻轻并不知晓。
成亲那一晚,天真的小皇帝跟她道了歉,又如同之前说好的那般,离开了寝宫。
自那以后,两个人从未同枕共眠过。
日复一日,月升月落,傅叶秋手段用尽,换来的也只是如后宫其他姐妹一般的平等对待,顶多顶多,阮轻轻多给她的,也只是一些敬重。
但那也只不过因为她是皇后,并非因为她是傅叶秋。
她们都一样。
傅叶秋早就知道的。
哪怕她与阮轻轻是名义上的结发夫妻,可在阮轻轻心里,她跟贵妃娴妃等人,也并无多大不同。
被特殊对待的只有江璃。
只有一个江璃。
后来,她终于发了疯,她赌上性命,喝下了那碗被人送过来明知道有问题的毒燕窝,小皇帝终于怕了。
她脸色苍白地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秋秋,你要好起来呀,你一定要好起来呀,等你好了,不管你要什么赏赐,朕都会给你,求求你好起来
再后来,她被救治好,人也转醒,还守在她身边的小皇帝被她揽上床,放在了身侧。
她们终于能有片刻的同枕共眠。
“陛下”她轻唤她。
阮轻轻太困了,又累又疲惫,迷迷糊糊的,她也不知身处何处,就下意识地贴了上来。
刹那间,傅叶秋心脏狂跳。
哪怕大病初愈,把她抱上床就已经花费了全部力气,但那一刻,傅叶秋分明觉得自己可以做的更多。
她抚着女孩细嫩的脸颊,把吻印在她眉上,还来不及享受更多温存,江璃就闯进来了。
她眼上覆着白绫,看不清神色,唇角却绷成一条凌厉的线。
傅叶秋甚至都来不及问一句国师要作何,那身着宽袖白裙的女人就把阮轻轻强势抱走,带离了她身侧。
“陛下”
“别对她动心思。”
江璃放下话,就带着那本应睡在她枕侧的人飘然而去。
堂堂一国之师,竟对她说,别对皇帝动心思?
可她身为皇后,凭什么不能对皇帝动心思?
“我在来的时候听说有人要害你,说你上了车就会出事,所以,别上车”阮轻轻还紧紧攥着她的袖口不让她动,等呼吸差不多平复之后,她就又解释了这一句。
傅叶秋把她打横抱起,眼中神色不明,只低语:“对不起。”
她手段卑劣,用计下作,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想让阮轻轻因此受到伤害。
她从来没想过。
阮轻轻没力气动了,就由着她抱,只是阮轻轻弄错了傅叶秋道歉的意思,还反过来安抚道:“我摔倒也不是你的错啊,而且,只要你没事,摔一摔也是值得的。”
听那两个人所说,他们要的可是傅叶秋的命,而她也不过只是摔了一跤而已。
“我带你上去包扎。”傅叶秋凤眼垂着,语气也很低。
“好,”阮轻轻提醒:“车子不能坐了,你一定要派人好好查一查。”
傅叶秋:“嗯。”
她表情明显不好,连属下都被她威压所慑,自动自觉地离开很远,可还不等到电梯处,就有一道身影拦在了前方。
是江璃。
傅叶秋原本情绪还有些低落,这会儿却瞬间挺直了背脊,连抱着阮轻轻腿弯的秀手也骤然收紧。
阮轻轻不知道她怎么了,只问:“你是累了吗秋秋?要是累的话,可以放我下来,我现在恢复的差不多了,可以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