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意外邂逅的姑娘最后还是不知不觉离开了,在苏一恒并不知晓的情况下。因为那日还没等到天亮,他便接到前方线报,连夜骑飞火驹赶回了营帐,连多余的嘱咐时间都不剩。 前方战火纷飞,一触即发,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为了抵御外族侵袭,扎入营里的将军又是几天几夜没阖眼,余得的歇息时间都用来处理朝廷发过的公函,与沙盘议会布阵。 他共有两名近身随扈,一名是尾随他现身朗峰一探的大汉,另位则是打理日常寝居,负责照顾琐事的随侍赵束。 侯爷私下严于律己,抛开战事当即,素日从事也很有规律,从寻营到校场列队几乎亲力亲为。即便身上带伤,可布阵参议从不耽搁。到底是将门之后,自小便在军营里长大,恪守不渝,处事果决,十分担得起大任。 八环山一役战了多时,同他一起出征的还有驻扎秦州的北绍王,说起那位王爷,那两家渊源却是极深,抛开自家兄弟,对方便似他的亲兄弟。朗峰探路一遭平安落定,眼下处理完周遭乱军。难得闲下来的时刻很快给那边去了封信。 信上简单交代对此战的见解,还有克嫲敌军的阴谋。包括接下来的规划。两兄弟极有默契,不消多的话。加之他处事向来谨慎,事关重大并不多墨迹,点到为止。 进了大营,忙起来便是日日夜夜不得消停。晚饭后一身戎装的他立在沙盘间研究阵法。世人都知这十三骑副统将军年轻有为,承袭乃父之风。行事狠绝气焰胜。却是矛得实在,招招就准。 此番挡下了敌军一击,给黑锋营助涨气势,甚至驻扎稳妥,沿途几省皆别想有机可乘。 局势落定,他独自行在校场思索兵法布局,护甲下着了缎纹黑衣,待到营内无多的心思,百般思量只为狙敌。趁着夜色,在空荡宽广的校场中拉弓射击。这个时候适合独处沉思,稍作瞄定,松开紧绷的弦迅速精准落中靶心。 这战归根到底以百姓为主,环山以南居民较多。不比往常边外来得便利。因此他也遇到不少麻烦,只是他向来处事严谨果断,迎难而上出手狠,让边境敌军很是忌惮。 否则也不会用到那般卑劣阴险的手段,安插细作。甚至联合奸徒买手合伙刺杀。忆起那几日朗峰外发生的事,思索中不经意掏怀里令牌。穿过夹层内拆,不小心带出一条白色丝质物,悄无声息飘散落地。 角落秀着浅浅小荷,经过多日的折腾有些发旧。却掩不住其中淡淡的香气,触及那刻他稍微怔住。 他性子寡淡,待到营中便什么都不想。一门心思专注作战围剿,诸事抛诸脑后,唯这间隙才抽出空来。 分别前夕意外发现,不知做何处理就此带在身边。过足整整一个多月,恍然忆起,是那丫头的手绢。沉默回想,他并不算遮掩之人,即使落下,揣了又如何。 偶尔行军得闲,闭上双眼会想起那执拗乖巧的小模样,再到之后唯唯诺诺的拘谨。让人忍不住想再看一眼,甚至听那绵柔温软的语调。 起身,翻身上马,没再多想,扬鞭而起很快往主帐行去。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有的东西可以暂时搁下,忙完这头,多的是时间。 不远处的火光随风而起,角落马厮旁映出两道站立的身影,站得隐蔽。一位身型壮实,另位模样斯文。二人面面相觑,神情一时有些微妙。 壮实男子自是一路跟苏一恒出行的张戟,反之则是素日伺候他的随扈赵束。日日不离手的打点一切,自知道将军的所有秘密。见那主人离去,目光幽深,小心看了看四周。 “张大哥。” “嗯?” 同在侯爷身边做事,私下熟悉随性,尤其像张戟这样不拘小节的汉子。 “你说咱侯爷……” 以手托腮,小子目视主人的方向,收拾完剩下的刀具,张口道了句。得旁边的大汉一个白眼,颇为不耐。 “有话就说,少卖关子。” 皱眉听着,赵束默默放下手来,眼瞧四下没人,小心启唇。 “听说他老人家这次在朗峰遇到位姑娘,坠谷时一路都跟着……” 挠了挠鼻尖,张戟抱臂而望,“是,怎么了?” 他闻言又想了想,再言,“可是那日思岚崖那位?” 两男人杵这儿略别扭,他点头,“嗯。” “哎哟,我说怎跟咱主子杵那么久。原来是她啊,瞧年纪估摸还没我大了,不过模样倒生得不耐,看人时含娇似怨,打眼!” 小子形容得直接,粗神经的张戟还没怎么细瞧过,除了之前山洞第一次见。想起那些,这大汉心里倒是拎得清。 “行了,不就个小丫头,管住你的嘴巴。” 到底跟了两代主子,张戟说话比赵束略有分寸。只是二人本就熟络,同为安武侯座下任职,有些事情难免不会私下交流。 “啧,丫头归丫头,可还分好几种了。” 说得颇有见解,似乎比他还懂内情,张戟闻声继续不耐,“怎的?你还知道了?” 提到这个,赵束挺起胸膛,作势朝前迈了两步,回头,微扬眉。 “别的不说,咱侯爷那儿,我可拎得清。” 见不得那副嘴脸,身后大汉上前拍了他一把,探寻似的打量他,“拎清什么,跟我说说。” 默默将刀筒往怀里一抱,边走边道,“你知道,咱主子将门之后,从小男人堆里长大,爷们儿惯了的人。你猜那天我伺候他换药时见着什么?” 得闲往回去,这两人倒少有的聊上,张戟来了兴趣,“什么?” 说起这个,赵束刻意压低声音,一副见稀奇的模样,“一条手帕,女人的。” 对方闻言一怔,摸索呢喃,“不会吧,上朗峰时我一直跟着少主,不就走散几天……出事了?” 赵束面上一晒,掂了掂怀里的重物,咋舌,“出不出事我不敢讲,但事情绝没说的那么简单。” 回想那日在洞中的场景,再到意外落水,一切都发生得紧急突然。那样的环境真能生出别的心思?还是他老张没对哪个女人上过心,暂时瞧不明白。 “得了吧你,那我倒问问。当日我陪少主连夜下山,要你在思岚崖善后,你可有搞明白?” 此话一出,赵束果真停住,似有若无朝他扫一眼,“什么?” 拍的一下拍他脑门儿上,回头扬声,“说你小子蠢,还跟爷扮机灵,那姑娘地址住户、家有几口人,可有弄清楚?” 赵束听罢有些委屈,苦了张脸赶紧解释,“这,这不是以为您都打听了吗,再说那姑娘当时走得急,说什么娘亲生病,紧赶着回去,我也没多问啊。” 再一击拍他后脑勺,下意识逼近,“蠢货!不会瞧事的东西,如今四处战乱,放那姑娘一走,周遭纷杂,上哪儿去找?” 小子的心一时沉到谷底,嘴上支吾,“她……不是就住临近几个村?” 居高临下碎他一句,再嚷,“周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且搬的搬,逃的逃,等到寻见,何年何月?” “我……” “要是少主空下来打算要人,你这没心气儿的东西,上哪儿去给他变一个?” “可是……” 句句紧逼,说得赵束心里没了谱,本是揣摩着问几声,哪知道引出这么些问题。他没想到,连张戟也没想到。 这可麻烦,二人都没将此事落到实处。侯爷又忙于公务战事,哪有时间分神。只那真等着他老人家想起要人,他们上哪儿去帮他寻。 思虑良久,张戟头疼,深吸口气,转而幽幽,“罢了,趁着主子还没开口,赶紧派几个醒事的去附近打听,索性还有人没搬,给我务必寻仔细。” 关键时刻还是他拿得定主意,赵束瞬间怏了,得此一句,急忙点头,“是,是……” 想起什么,忍不住嘱咐,“还有,别在少主跟前提这事儿,事情利弊自己衡量。” 他头点的跟什么似的,急了一头汗。张戟指头按压眉心,努力回想。不放过任何每一个细节,样子极其认真专注。 赵束默默无声,聆听着。那模样怎一个不上道了得。旁边的汉子作势瞄他一眼,恨人不机警,回头气不打一出来。 得了主意,小子弄明白,仿佛抓住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瞬间又士气高涨。 不愿搭理他,都这个节骨眼还是想想自己再说吧。上头那尊大佛忙,底下人可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既是真有那么个苗头,好好顺理成章总能讨着好。 不过真还看不出来啊,若不是赵束提醒,他可能真会忽略这事。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哪经得起小丫头那般杵跟前晃,还是模样娇娇的俏姑娘,得了,他张戟不懂,总有人品得出。 不论事实与否,做足准备定没错。横竖有备无患,用心便是。 夜风吹过,此地昼夜温差大。稍微起风便觉寒,晃动的壁火下拉长了二人的斜影,越行越远,直至再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