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于他的身份,又是不明不白的由头,彤儿哪敢把人往家里领。上了朗晴峰便仔细将人安顿在了离家不远的洞窟内,那里是她家暂时搁放杂货的地方。好在空旷安适,近来没货可放,还能住人。询问过对方没多少意见,她才敢把他暂时请到那处。 回头进到屋子还得跟父亲解释这傍晚耽搁的缘由,毕竟事发突然,整整好几个时辰都在上山下山。放在平时早已归来,可今日却无端端迟了这么久,总得拿出点说头。 对于意外结识的大将军,她只字未提,连当初流落在外的经历也不曾道与任何人听,只道本不算什么,默默藏在心底过了便是好。 结果那人竟真的应约前来,一切发生得太仓促。一时间难以理清,忙着回家收整好,给娘亲煎药烧水。忙活一阵,方才趁夜抱两小坛酒,给那洞里人送去。 虽说当日朗峰坠谷有它人的原因,可后来摔得走不动路,亏得那人始终没丢弃她,骑行这么久不就为讨口酒喝,人家是将军,为着边境八环山卖力拼命,她作为当地子民,有什么理由推拒。 如此一想,竟都成了理所当然。压去心下一点点不安,拂开额角发丝,舒口气端了烛台默默下了酒窖。 埋在里头一阵忙碌,入夜安宁,山间空幽。半坡草地间的张戟正拍手打蚊子,面前烧着一团火堆。将才烤好的野味给自家主子送了过去,回头蹲到石头旁,脸色颇为无奈。 年轻人就是有心劲,无论多么了不得的人物,到了温软馨香面前依旧难以招架。瞧这荒野,放着好好的床不睡竟然要来这儿找憋屈。虽说行军打仗也是苦,但总比在洞窟来的强。 反观那侯爷,一脸无所谓,双臂枕头仰躺在草堆中,模样淡然,剑眉舒展,似乎还很惬意。 分开一个多月,暗里总觉哪儿不痛快。抛开上战场的紧促,空下来便闲不住。以为那份不快就在前线,可处理好棘手的麻烦才知,原来不快竟远在天边。到来,便是缓解。 他向来心思深,不喜多言。年纪轻轻身上担子便重,烦闷的时候又不爱说话,更懒得寻人倾诉。 正当他翻身而起时,洞口外传来小跑的脚步声,知道是那丫头,起身,气喘吁吁的小姑娘便出现在了洞口。手里抱着两小坛子酒,双颊红扑扑,粉唇微启。小身板儿很有力量,抱着一路来到草堆不见停。随后垂首放下,这才稳了口气。 居高临下打量,顺手帮了一把,神色意味不明,“搬两坛,不怕沉?” 语毕提起其中一坛默默观望,感受酒香,再不作声。对面的丫头盘腿坐下,微微笑笑。让人久等颇觉不好意思。 “呵,将军喝得舒坦便是,您有伤,特地给您挑了无碍的酒。” 知道他不会碍于有伤便放弃饮酒,遂彤儿特地挑了伤者可以用的,虽说皆是不能多饮,但能避则避,准没坏处。 “酒也能无碍?” 兀自打开盖头,冷不丁来一句。这话倒把丫头问得一怔,答案当然不能,只是对方要喝,她拒着不给也不成。挑了劲不大且含药养生,抬眼,没好气悻悻。 软软模样撞进心头,他见势动作一顿,深深看她一眼,却是凑近闻了闻,话不多说,仰头灌去。 触道那幽深的目光,彤儿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垂下眼,想起什么,再从随身小包里掏了两捧吃食。仔细摊开呈到面前,再次笑了笑。 “尝尝这个,是我们这儿有名的脆金豆,配酒一块儿最舒适不过了。” 她很大方,也不护食。决定做什么便半点不掩着。苏一恒闻罢,接了几颗送入嘴中。味道很香,且脆,十分适合下酒。 “怎么样,好吃吗?” 眨眨眼,水润的眸子瞅着他的反应,脸上无妆,似最纯粹的肤色,细看之下清逸绵绵,两瓣唇小巧饱满,此刻正抿着,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不错。” 下意识撇开眼,战场上那股气势早已不在。眼下闪躲开丫头的目光,绕是再有定力也经不起她这样瞧,不过他很持稳,心里波澜,面上一派沉静。 夜色渐浓,空中繁星点点,二人坐在洞口清清静静。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星光,树竹婆娑,人在其中自然舒心。 兴许他喝得投入,抬臂时忽略了松开的纱布。坚实的小臂上露了点点腥红,滑开在地,得了彤儿抬起头来。 “你臂上伤……” 忍不住小心提点,哪知道那人性子糙得厉害,不愧战场上练出来,连这都懒得计较。或许也是有酒在前,忘了一切。 “没事。” 答得利索,哪还有心思想别的。动手间纱布彻底松了开,随和被他一把扯去,毫无所谓。 犹豫不决,悄悄看着没再吱声儿。本想着送完酒坐会儿便走。可到这儿又像忘了时辰,意识到不妥,丫头面色红润,不禁埋下脑袋。垂眸思索片刻,很快起身。 “库里有纱布,我去寻,待一会儿离开,让张大人帮您缠上。” 抿了口酒,搁下酒坛,目不转睛盯着对面的姑娘。说不清的滋味随酒而起,婉兮之姿,闻言略一顿,随即果断一摒。 “你来吧。” 蹲在草堆旁埋头翻找,本是轻快灵活,可在听到这话时不禁僵了僵,找到里头爹爹备的药箱。双手捧出,一时迟疑。 “嗯?” 大概想敷衍过去,出口半天没动静。静静转头,发现那人正坦荡荡盯着她,咄咄沉稳,目光如炬。 “张戟手太糙,可以劳烦姑娘吗?” 直入心底的话,完完全全袒露,暗里的诉求一览无余。他这般豪爽男儿,自是不会藏着掖着,有话就讲。浓眉微蹙,不言而威,试探性看着,似乎又像请求。 心一怔,之前情势所逼,没有法子。眼下情形断是不能。彤儿低头,踟蹰没肯照做,只把暗红箱子搁到二人面前。浅浅柔柔的眸子,似水如烟,默默舒口气,屏着,不答不开口。手指磨挲箱子的锁扣,来来回回,四下安静,时间好似静止般。 她僵着定然有多的顾虑。苏一恒见势也不会强人所难,任由那泛红的口子暴露在空气中,随着拎酒坛的动作慢慢泛红,看在眼里实也心惊。 换了另只手,索性不再使用右臂,口里嚼着彤儿给的一包豆子,恍惚间两人都默了。待到此,再没了计较。 一句便给说退了去,他看着她,并不强求,只在半响后,幽幽传来一小声儿。 “不知将军……打算什么时候……” 大概品到指的是什么,他抬眼。丫头被盯,不禁一愣,待到反应过来突地领悟。本是出于关心,结果却觉得对方似乎在误解。酒不喝了,手在坛口边顿住。 眼下正颇为不解瞅着她,一时无言,挑了挑眉,情绪拿捏不定。彤儿会意,当下赶紧解释。 “不,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儿住着实在不妥,怕您会不习惯。” 豆子下酒,果真爽口。饮去一些,停下来歇息,似品得琼浆玉液,惬意舒气。抬眼看了看天,沉声。 “一场仗将毕,时间有多,不急着赶回。” 乖乖坐在跟前,安安静静不吵不嚷,像楚楚带娇的小红果儿。洞口只有她二人,待得久些,仍觉不妥。 “哦。” 点点头,忙碌一天上下来回走,到家还忙了好一会儿,如今眼下也觉眼皮子在打架。可屏着没敢开口,那神情落入他人眼中,心下了然。 “困了?” 本能反应再点头,随后睁了眸子,察觉失态,抿唇不言。苏一恒当然知道她有多累,不再多说,饮去一口再道。 “回去睡,白天再聊。” 得了特赦,丫头暗里释然,默不作声从地上爬起,心中还在琢磨,静了会儿。四处打量一番,随后再轻声嘱咐。 “……被子和吃的库里有,纱布药瓶就在这儿,要缺什么……我明日再送来。” 她神情认真,语调款款柔柔。有小丫头的涩,更有姑娘家的软,听在耳边尤为悦耳。 “嗯。” 盯着人瞧,这男人倒半点不客气,彤儿见他如此,又仔仔细细补充几句,在真的瞅见夜色渐深时。抬步转身,没再看那独自端坐的男子,几声道别,一溜小跑从高坡上步下,渐渐离开了洞窟。 见她很快从里走出,不远处火堆边的张戟闻声转头,瞥到那小姑娘径直离去的身影。神色一顿,嘴角略抽。心里一时备感无力,忽的有些同情自家主子。 暗叹真是个傻丫头,实诚到没谱,想他家侯爷不远数里奔波来此,真当人缺那口酒喝?乖乖送了便走,怎就半点心眼儿都没。 长叹一声,到底是小姑娘。他家少主也端得住,往后日子还长着,不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