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出现在家门口,如此突然。有多久没碰面,大概双手指头加上都能数好几回。她默了,才将平复的心境略微浮动。不为别的,只为眼前即将面临的窘境。 之前种种浮现脑海,如今时辰已晚,寂静的山林幽幽无声。他来作甚,呼吸可闻的酒气似是不稳。带着焦躁不安的气息,任是谁见了都会感到无措。 丫头垂首,轻叹口气。知是无法躲,抬手拉开院门,略略前进。孟霖见势走近了些,双眸泛红,紧紧盯着她不放。 眉头皱得紧,有些心慌。踟躇着顿了好久,眼里蓄满旁人一眼明了的东西。鬼使神差,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最后竟被他先夺去话语权。 口气客套寒暄,一股劲上来,隐隐有些生疏。 “我寻了草药,都是好东西,想着拿过来给伯母用,定是好。” 粗重的喘息,说罢抹了一把额上汗珠。既是为母亲,她自是感激。可一而再再而三如此,加之先前的挑明。做再多便得让人误会,她不愿做那样的人,遂摇了摇头。 不能收,抬眼清晰品得那般炙热的神情。彤儿侧开身,静静地立着。退不是,进更不成。 “谢谢,怎这时候还不歇息。让你受累了,我先才……将采好大满筐……” 她不善拒绝,可这样的场景又不能含糊。院中好是安静,一句刚完。那干巴巴站着的小子继续说。 “那有什么?这是心意,不能拒。” 他往常从不这样讲话,守在跟前杵着,心里不住打鼓。彤儿闻声不觉一怔,眼帘低垂,微摇头。 本是平常的举动,却因之前的坦明变得不一样。对方的心情同样起伏。这般犹疑,哪是他愿见。二话不说,跨到院子旁的石凳上坐下,东西也尽数搁置石台。 “我爹让我出去送货,得马上走,来回定会耽搁好几天。你先收着,回头在镇上寻寻,有好的就给你送来。” 压根不直视她的推拒,手不由地垂至两旁。丫头也是难言,不好开口,拗到最后又不得不开口。 “你不必麻烦,一切小心。我这儿……暂时够用。” 她能说什么,只认定一个理。可却不能把这自小到大的情谊给磨灭了去。横竖皆是难,但看在他的情面,犹豫着不肯把话说绝。孟霖是她的朋友,且直到永远。 “同我这般生疏作甚,是不愿再见着我么?” 懊恼负气,吐出的话敏感又让人尴尬。彤儿不敢细品,轻轻攥了衣摆,慌乱中一味否认。 “不,没有。” 一颗颗星斗点在夜幕中,遥想儿时事,多少感怀。本就无法淡然,这刻的孟霖更像抽空所有。略微挫败,低头回过神。 他不知该持哪种态度。难得对看,头先饮的酒又像蹿了上来,让人愈加难以平复。 “知你顾忌,我一直屏着未曾前来见你,为何你还要如此……” 一旦贸然褪去从前关系,到达不可说的光景,心境就再回不到从前,语毕再是一番沉默。 如今他俩一个执拗,另个果拒。让人恍惚的滋味,深深映刻于心。他不愿放,任是抓得牢固,一点也不愿。 想那从未有过的心动,也不知从何而起。是记忆里青涩的味道,还是一同上山下河的畅快。儿时的她多皮,远没有现在的模样。以为那份关系会一直延续维持下去,可到达某个点,却端端变了味儿。 品出话里的意味,见他痴怔不前,丫头再次默了声。时间一滴滴溜走,直到她也寻思坐下,仔仔细细想,掂量后静静启唇。 “孟霖,你我自小挚交,不可多得,远不该这般……” 一语说得对方越加郁结,各种念头蹿入脑海。为这几日所见所感,手握成拳,话里有些激动。 “哪般?我心里早就有你,算如何。” 直言不讳,已是不可藏。听到这话,彤儿本能往里瞧了瞧。好在娘亲已睡,爹爹去后院搭葡萄架了,离这儿有些距离。不会太显眼,只心里不免难为。 “孟霖……” 内心杂乱,小子再不愿多听。恐生酒后待下去坏事,一股脑站起身,压低声音劝道。 “别说了,药你收着,只一句,回头……我再来寻你。” 似是拿定主意,目光如炬。他也不想丢了曾经的情谊,可如今的丫头再不似那自小见到大的小不点。不能称兄道弟,同进同出。是梦里能见的娇娇小佳人,让人心动沉醉,婉转萦绕。 她并未接受,闻言拾起药来,默默退了回去。 从未有过的笃定,孟霖见状,倏地一顿,待到反应过来。竟僵着挪不动步。 好生果断,认识良久。他终于知道丫头对于不喜欢的东西有多认定。半分情分都不给,说不喜,便不会再要。 一时心颤,出口的话没了分寸。忆起这几日眼红的场景,饮过酒的人哪还有顾及。 “为何?因着谁,你说。” 此言问得她不知所云,微抿唇。深吸口气,心底清楚,摇头道。 “谁都不曾。” 不愿相信,他讪讪地屏了屏,像是明白一切。暗里执意越堆越深,分辨得清。忘了分寸,更忘了正在和谁对话。 “是么,我知道,莫不是为那心心念念追你千里,帮你配了满筐药,又载你归来的人?” 一语道破,恁是什么都不藏了。他知道,也早见到,至于为何清楚。不过是放心不下,偷偷打听清楚罢了。 彤儿怔住,这一刻什么都不见。唯有乱糟糟无法言说的心境。细思由头,说的谁,指的又是谁。端端一句,强耐着。一切明了,不禁仰头。 “你……怎的……” 心有些沉,倒不为别的,恍然发现这些天的种种他竟看在眼里。可自己却不明,是不经意一眼,还是恰巧碰见,亦或者…… 不敢往下想,她是坦荡,未曾越矩,可他此言此行又算哪般。 “是,我那日早看见了,还跟上来,也什么都明白。” 豁出去不管不顾,孟霖向来算好脾气的人,但再好的脾气,碰上心里惦记良久的姑娘,同样端不住。 这句话让人难以回神,彤儿僵怔着瞧他。眼眸似一汪湖水,风拂发丝,露出若隐若现雪白的额头。身板儿娇,往日清凌泛光的眸子里荡起波澜,眼睫颤了颤,收回目光垂下头。 屏着,静静出口,“既是如此,还说什么。” 松懈下来,坚定果断。连解释都不见。这下倒让小子慌了神,稀里糊涂忘记要说的话,寻着心意,赶紧唤了声。 “彤儿……” 秀眉微拧,心前所未有的乱。脑中闪过许多画面。于谁都算坦荡,本是干净纯粹,却因这些话变得愈加复杂,乱的心绪,一点点无法理清。 轻叹口气,丫头微微阖眼。复又抬起,语气轻柔平和。 “他来得突然,曾施我以援手,在当日坠谷时。此番前来为品酒,我以礼招待,并不如你所想。” 本是试图平复,可听到那从容不迫的口吻再次淡定不下去。何为以礼招待,哪门子礼。又是哪般潦倒人物,偏要不辞辛苦赶来朗晴峰。 眼神落到她饱满润泽的脸庞,喘了口气,时间在此凝固,左右瞧瞧。泄气样地往后退了半步,勾唇苦笑,落寞僵硬。 “呵,堂堂将军,是有多不济千里迢迢跑你这品酒?那般身份,要什么没有。傻彤儿,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懂?” 对方的话像盆凉水浇在心头,多么直白。她听着,仿佛山间失控乱撞的小猎物。寻求最后一线生机。凉了意识,只求将这纷杂彻底从脑海中摒去。 知道说中,他面上苦笑蔓延。涩涩的直到麻木,一阵风来,酒意散去些。跟前的丫头却默默背过身,再不愿看他。 既是出口,哪有收回的理。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良久。就忍着找寻时机道出,眼下怕也该是时候。 “纵使他真有意如此。你告诉我,是否也如这般,半点心思没动过?” 此番言论说得她心乱做一团,垂首盯着脚底小鞋,朦朦胧胧似是明白。可又觉不笃定,不可能,更不可以。眼看着夜幕深沉,她站住脚稍稍侯了侯。 满院静,此情此景便应了那不合时宜。拗起来的气势,越发执拗。长吸一口气,后院淡淡的清香蔓延开来。 “时候不早,不要耽搁送货时辰。” 平静提醒,比直言回答还要让人招架不住。小子疯了,端详那柔柔美好的倩影,一语毕不知终了。 瞧不得寓意,想起家长里短的流言。思绪浮动,竟越来越离谱,也越来越不顾忌。 “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们当时一起流落,当真……” 残留一丝理智,未曾说到底。可绕是如此彤儿也能品出话里深意。怕是连他也觉孤男寡女不明不白。同样眼花瞧人,让她莫名生寒。仿佛所以的美好都污糟了去。 瞬间不言。她径直进了里屋,留小子独自在此,久久不能回神。 这些日子发生太多事,有急有缓,却又很是时候堆积在了一起。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于谁都像变了味儿,又该与谁解释。 屋内一派安宁,一门闭,关上所有。连同周遭的一切,都在夜色中沉定,直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