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姑娘不是来听你说这些不相干的事的!我爹爹在何处?”凌越脾性大起,从座上离开,一掌拍桌,高声问道。
宴上不少‘大人’被吓得不轻,这女子身着异服,又突然惊起大呼小叫,实在是有失体统。众人埋头议论纷纷,一时间堂内变得嘈杂起来。念成再不敢阻拦凌越,她一路忍到如今,已是给了足够的耐心。况且现如今是时候将事情讲个明白,也好让众人知晓,是谁在背后作祟。
念成正对着孙乾霸坐着,只见孙乾霸身后墙壁之上,挂着一巨幅下山虎,图画之上挂着一匾额,上书三个大字——“黑虎堂”。下山虎左右一幅对联,上书:“驭水过江龙威显,断壁林深黑虎鸣”。再细看时,却隐隐发觉壁后有刀光闪动。
原来是这样。念成转目思虑间,心中已有答案。方才观下山虎之后竟有刀光闪动,念成便知,这黑虎堂大宴是假,要擒他罗氏是真。宴上这几名身怀椎阙骨纹好手,便是为他罗念成、罗伏云而备。加之孙赫、方通臂,再于相府周边暗屋之中布满杀手,设尽机关,为的就是让罗氏插翅难飞。孙乾霸却是有心,大费周章请来这许多人,又备了一桌酒菜,只为设计拿下我与大哥。
念成虽看破了杀局,但心中却不慌乱。他虽然忌惮此处这陌生三人的实力,依命迹观之,这三人至少有两人身怀椎阙骨纹,就根基与念成持平。不过,罗伏云尚在宴上,二人合力,加上凌越,想要脱身,却不是难事。难道孙乾霸真的只是费心设下杀局,可他又能有几成把握呢。身怀玄门三卷之一慑神术的罗念成自然不会将这些刀斧手放在眼里,他所想的,是如何向众人解释,神止峰权魔剑的秘密。
当时凌越大喝,追问其父下落,念成心绪却在黑虎堂杀机之上。众人有惊愕者,有愤怒者,孙乾霸周边三人却是平稳如常。孙乾霸站起,合手拍了三响。从内屋屏风之中出了四人。
这四人中,有二人依偎而立,战战兢兢,衣衫破烂;有一人似是相府奴才,却比那二人显得尊贵,他手中推了一个木椅,木椅之上那人,正是颛孙白!
那一男一女依偎二人先推推搡搡出来与众人见面,一大桌高官华贵,见此二人,只觉得倒了胃口。这男子怀中抱着一口剑,与那张脏兮兮的灰脸极不相称。令在场人振奋的,是奴才推出的椅上之人。颛孙白再与众人见面时,竟成了这副惨相。他瘫在木椅之上,口中气息微弱,双腿早已无法动弹。双肩之上,赫然两只卯龙钉。
凌越见此景,泪如雨下。她飞身扑向颛孙白,把那身后推椅之人一掌掀开,跪在颛孙白膝前。“爹爹!”她想问想说,有一肚子的话要对父亲讲,只是此刻眼神游移在颛孙白身上,那无完肤的身上。颛孙白气息微弱,身上伤口赫然,教凌越心疼地不忍直视。她始终哽咽着未能将那些话讲出来。只是喊了一声爹,扑在他怀中,心如刀绞。
颛孙白见女儿,自是心怜,只是此刻的他,除了老泪欲滴的眼神温柔如水,却不能伸手去抱抱凌越。与李翀一战,再被囚入虎牢,他已经被折磨成了一个残废。他唤不动双腿,也使不了双臂。但他还在奋力挣扎,多年未见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入北境二十年,他已有二十年不曾见过凌越。若不是骨肉亲情,眼前的少女又怎能被他认出?
颛孙白奋力间,双肩上卯龙钉发作,只是疼痛难忍。
凌越以模糊的泪眼望着那对黑钉,用颤抖的手去试摸,却又缩回,生怕父亲痛苦。是北贼,是北贼将父亲折磨成这样!凌越悲痛间,又是一股怒火升起,北贼逼我父来此,最后还要这样陷害折磨他,真当是禽兽不如。
她望见了父亲的眼神,是那么温和,他眼中毫无痛苦,只是再见女儿的喜悦。或许此刻,颛孙白已觉人生无憾。再能见到女儿一面,比什么都好。凌越又是不忍,要出手屠尽此处着华戴冠之人的冲动又忍了下去,她只是静静在父亲眼前,声声叫着爹爹。
“当时我皇以颛孙白打伤虎牢守卫,将他亲手押入大牢,如今罗伏云罗将军携其弟罗念成来劫虎牢,被我孙赫、方通臂二将挡下,皆是今日诸位所见之实。”孙乾霸于桌前站出,朗声对着在座北朝之臣道:
“前日我皇派孙、方二将回转朝中,其一是为了寻独上南陲的公主,其二是为了押颛孙白上南陲。依我皇之意,颛孙白于我朝同蛮军的战争有重大干系,既是派了二将押人,二将却又碰巧遇到罗氏兄弟劫牢,罗家兄弟何故如此,诸位稍后便知。”
孙乾霸示意那一男一女近前来,面朝众人道:“这二人是孙、方二将于回朝路上,在南陲驿站带回,他二人略知一些事,要说与众位听。”
宴上朝臣议论纷纷,罗氏一门本自忠良,只是自从老将军罗什踩履言梦一事后,罗家便似中了什么旁门左道的邪。先是罗什辞官归隐洛神,后是罗家兄弟三番两次刺杀国师颛孙白,再之后,就是罗念成为蛮王所擒,现下又活生生出现在众人眼前。又闻前方战报,罗伏云出现在蛮营阵中,倒戈相向,替蛮人退了太子的南征之师。这桩桩件件皆为朝中人知。因此今日之宴,无一人坦心而来,除了毓姄之外,大家都只将罗氏兄弟视为叛军。
二人敢孤身赴宴,怕是有备无患,宴上大臣皆是小心谨慎。众人再见当时为北皇所押的颛孙白,只是感慨他的下场之惨,却均只想远离,不去理会这其中争端。听闻孙乾霸开始主持大宴,就要向大家开诚布公,将这些事前前后后理理清楚,也好让众人不再担惊受怕,早些让罗氏兄弟伏法。
孙乾霸喊那二人时,那对男女弓着身子挪了过去,两人犹豫之时,孙乾霸催道:“请讲!”
那女子给男子使个眼色,男子便结结巴巴张口道来:“我……我二人本是经营……经营南陲……南陲驿站的”说道“南陲驿站”这几个字时,那二人偷偷瞟了一眼坐在宴上的罗伏云。
罗伏云于方才一直在思考孙乾霸这样做的目的,他自知孙乾霸欲以理服了众人,给他兄弟二人扣上叛国的帽子,只是他要拿什么证据出来呢。见颛孙白时,伏云心中也闪过一丝愧疚。当时冲动之下要诛杀国师,国师曾几次辩解红玉不是他所炼,只是自己未放在心上,仔细考察,闹得最后白白冤枉了他。他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内心也觉得此事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直到目光转到讲话二人身上时,伏云面露忧色。那人怀中所抱的。正是自己的贴身佩剑——啸珑。当日回归北朝之时,忆起曾在南陲客栈处赊了酒钱宿费,牵了他们一匹马而去。如今这二人怎会带着自己的佩剑来到此地。他能猜到的是,退一万步,他们也不会是赶来索要酒钱的。
那男子继续说道:“我们二人于南陲生活,那日听闻罗将军兵败退了,便想着去接济他们,带了一些吃的东西。哪知……哪知我二人到了南陲福石殿处,见到……见到……”
那人说着,虚汗直从额角而下,不再继续。孙乾霸厉声道:“说下去!”
那人吓得连忙跪下,朝着孙乾霸就是几个响头,而后俯身不起,继续道:“只见罗伏云将军正带着一伙蛮兵,将队中的北朝将士,老弱百姓,一齐杀害了!随后又将众人的尸体喂给了蛮营中的恶兽,不留下痕迹。”
那男的不再作声,那女的接道:“我们目睹了这惨相,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近前,连夜回了客栈,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伏云心中已经明了,这是有人设计害自己,只是这二人到底是受何人驱使,来指正自己才是南陲血案的凶手。他实在想不出,若是北皇李翀所为,他未免算的太多,而李翀又怎会知道自己北归在那家店留下佩剑之事……
那二人说完,将那柄罗伏云贴身佩剑呈上。啸珑剑接到孙乾霸手中,孙乾霸面向众人,将啸珑拔开。剑刃随光而现,宽刃之上是:车骑将军神威啸穹。这便是人人知,人人识的罗伏云佩剑。宴上朝臣一阵骚动,听闻罗伏云惊天恶行,各个怒目圆睁,指指点点。有的还悄悄在嘴里骂几句卖国贼。只是无人敢正眼去瞧伏云。
伏云裹着黑袍于宴中危坐,他还在考虑此事是何人陷害于他。只是当下啸珑在那二人之手,人证物证具在,要蒙骗这群人,足够了。众人声讨伏云,而不见他有任何回应。孙乾霸笑道:“铁证如山,罗将军只好认了?”
毓姄却是焦急万分,她一面晃晃伏云的手,让他回神辩解,一面示意念成出面,解释通天剑秘密。伏云却不动声色。念成这才明白:孙乾霸是要以这样的方式,将二人引到此处,当着天下人的面,以这伪证来讨伐自己兄弟二人,黑虎堂后的杀机,不过是有备无患。念成起身道:
“南陲兵败之事,我曾亲自查探。不止我军福石殿之处,就连南面的蛮兽大营,也被魔物血洗,片甲不留。此二人从何而来,为何又要受人指使说出这些污蔑我大哥的话,太无道理。李翀为权魔剑所侵,炼成血池红玉,是要借着魔种之力灭蛮平边国,称霸统一。魔种若生,无人能挡,到时候,无论是北人还是蛮人,都要丧命于天火之中。诸位,念成所说句句属实。神止峰上通天剑,其实是扼守人魔界限的权魔剑,此剑由历代人皇一世一祭,只是为查看权魔剑封印,神峰之上魔剑侵人心脉,故而无人敢近。而如今,李翀三番两次祭拜权魔剑,偷偷运下红玉,为的就是借助魔种之力灭蛮,他只为一己权欲,不顾苍生死活,眼下最要紧的,是阻止血祭权魔剑,加固封印,不让魔祖临世。孙大人,您不知其中详细,不要被这二人的一面之词所欺。”
孙乾霸扬起了手中的啸珑,“我不会为眼前之物所欺。你方才滔滔而谈的,与你父当年踩履言梦如出一辙,又有什么可信。他是你兄长,你自然会护他。可你自己又如何自证清白,为夔王擒去,还能活着回来,不是做了蛮人的奸细,又是什么?来人!给我将这叛国贼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