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上头的名姓职位,并非刑部某位官员,而是东厂提督太监颜庄。
她居然灵魂出窍,附在这个颇受太妃和兄长信重的宦官身上,借尸还魂了。
什么同为苦命人,她可真是个大棒槌!
杨令虹长长出了口气,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太妃掌权,每日里忙得瞧不见人影,她出嫁前常去拜会,十有八九见不到太妃的面,可颜庄去一次见一次。
兄长厌女,和她没什么深情厚谊,可对颜庄简直有求必应。
她身份高贵,然而连驸马都敢算计着拿她冲喜,颜庄虽为宦官,谁敢瞒哄到他头上,只怕现在早烂在黄土地里了。
她没有权势,颜庄有。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杨令虹啐了自己一口:“我可真傻,傻透了。”
就算未曾见过颜庄真人,只凭从兄长那里听来的车轱辘话,她也能大致揣摩出颜庄为人。
伪装成他,比伪装成一个全然陌生的世家子弟容易很多。
可惜她对以后的美好愿景,只实现了一半。
颜庄有权有势,又管着东厂,可以审理案件,是个能给她报仇的好身份。
只是他毕竟身为宦官,身后并无世家作为助力,恐怕不能贸贸然对上驸马。
她兄长身为皇帝,总不可能为了一个得宠的宦官去处罚妹婿,况且她借尸还魂也有段时间了,驸马想遮掩她的死因,并非难事。
杨令虹叹了口气,整理衣襟,什么都不愿意想了。
门外又有几个下人入内,有人收走换下的衣裳,有人端着水盆伺候她洗漱。
杨令虹匆匆整理完毕,随着人往前头衙门处行去。
她偷眼瞧那些下人的走路方式,又想着兄长的仪态,渐渐调整了步伐。
走着路,杨令虹安慰自己,慢慢想通了。
宦官就宦官,有权有势还得宠的颜庄,远非她这个空有身份的公主可比,附在他身上,她并不吃亏。
说不定用心筹谋一段时间,还可给自己报仇雪恨。
杨令虹下意识抬头,去望公主府中随处可见的桃花树。
然而东厂里郁郁葱葱,一路行来,并未见着鲜妍的艳色。
身后跟随的下人问道:“厂臣在寻什么?昨儿丢的那猫,半夜里已经找到了,厂臣正睡着,小的们便自作主张,先关起来了。”
杨令虹谨慎道:“我在赏景。”
下人都笑道:“厂臣莫赏了,大人们都在大堂等着呢,您还是快些去吧。”
她的话没被下人听出不对来,杨令虹微微放心。
“我只是在想,东厂里怎就没有花树呢?”她试探着问道,“我只在窗前瞧见一棵。”
下人连忙回道:
“您怕是睡糊涂了,东厂没花树都好几代了,就您窗前那株桃花树,还是前几月现种的。您要不喜欢,回禀过圣上,把这些都换了也使得。”
杨令虹点点头,不敢再说。眼下是睡糊涂,多来几句,怕不就是“厂臣您疯了”。
她忽然就有些感慨。
颜庄也像她一样,总是瞧着桃树出神吗?
否则,他为何单单在窗前种起一株小桃花树呢。
仿佛穿越了生死和时间,她对颜庄莫名升起了几分亲切之意。桌案上燃了一夜的灯烛,未写完的章奏,在脑海中越发清晰。
这个和她喜好相似的宦官,是因太过劳累而猝亡的么。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杨令虹走进了衙门大堂。
她环顾四周。颜庄的记忆未曾留存,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也不知该如何交谈。
有人上前,关切道:“厂臣,今日您怎么来晚了?身体可有不适?”
杨令虹犹豫片刻,坐下来,一手扶住额头,蹙眉回答:
“并无不适,只是昨晚为一事烦忧,故而今日神思恍惚,收拾得迟了些。”
她说着话,视线投在案上颜庄所写的记录上。
卧房里那半个章奏来不及瞧,无法习学他的笔迹,好在衙门中也有颜庄手迹,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纸上蝇头小楷排列整齐,稍微带着柳体的风范,写得再规整不过。
与她的字何其相像。
杨令虹深吸一口气。
或许是她自作多情了。
可无论如何,相似的爱好与字迹,减少了她伪装失败的可能,似乎是颜庄为她这素无交集的公主,遗留下的浓厚善意。
等她伪装成功后,一定要给颜庄多多烧纸,来报答这份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