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进来收拾,抱起垫子,摸了摸,转头去瞧杨令虹脸色,见她眼下一团浓重的青黑,叹气道:
“厂臣,您也活了二十年了,自己身子什么样自己还不清楚?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儿熬着自己,您看看,前头熬一两日,还看不出什么,现在眼都黑了。”
杨令虹心头突地一跳。
颜庄有什么秘密,她未曾发觉?
她含混过去,说:“没什么。”
下人似乎还想规劝,最终也没出口,反而道:“厂臣拾掇好了,就出去见长公主殿下吧。”
杨令虹一怔:“殿下怎么来衙门了?”
莫非颜庄有什么急事?
“殿下没进衙门,车驾就在外头呢,寻了个安静地方,说是等您,想不到厂臣今日又赖床,已有半个时辰了。”
杨令虹匆忙洗漱,出去找颜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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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规格的车里,颜庄正翻阅一本书,瞧见她入内,随意行了个礼,低声道:“见过殿下。”
“厂臣怎么一大早就过来等着了?有什么话,派人告诉我一声不就好了?”
颜庄眯起眼睛,露出个淡淡的笑。
杨令虹脑袋隐隐作痛,她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
“好事儿还得尽早告诉殿下,”他不急不缓地陈述着原因,“叫殿下一整天都高高兴兴的。”
杨令虹问:“什么好事?”
莫非驸马病死了。
颜庄垂下眼眸,不去看她眼睛,手中书页翻过,悠悠道:“说来好笑,驸马之母被我打了,不甘心吃亏,进宫找女儿做主。”
杨令虹心头一紧,兄长的言语回荡于耳边,一次比一次冷厉。
“我正在太妃宫中,贵妃不敢冒犯,派人将我请到御花园中说理,又怕别人听到丢脸,把宫女内侍都打发远。”
他又笑了一声:
“谁知她这人怎么回事,走路都走不稳,居然摔进湖里,淹个半死,披帛上的玉都挣掉多半,今早儿我出宫的时候,听闻贵妃高烧不退,病情危急。”
虽说比不上驸马病死来得惊喜,可这对杨令虹而言,也算是件喜事了。
她禁不住笑了笑。
“我在宫里喝醉的时候,做了个梦。”
杨令虹感叹地道:
“梦中似乎有人说要给我出气,我醒来后还觉得好笑,谁知这么快贵妃就出事了,看来这梦是老天预兆,要为我做主的。”
颜庄抬眼。
杨令虹谢道:“多谢厂臣告知于我。”
颜庄合起书册,默然无语。
良久,他忽然问道:“殿下似乎很信苍天做主这样的言论。”
她原本是不信的。
就算事情来得巧,她也不会信。
可今时不同以往,杨令虹苦笑道:“厂臣,你我都互换了,这世上再出现什么神异之事,也并非不可能。”
颜庄轻轻敲着书册。杨令虹瞅见封皮,才晓得那是她陪嫁田庄的出产记录。
他用着她的身子,说话时声音柔婉,如潺潺流水,拉长了语调:“殿下,你以为那是梦?”
她愣愣地看他。
颜庄语气依旧温和,面容却失了笑意,缓缓说道:
“昨日在宫中,殿下借酒浇愁,喝醉了,是我问,我给殿下出气如何?殿下回应我,说了声好。”
杨令虹不觉直起身子。
颜庄最初的喜悦似已散了,直直地望着她,继续道:“我说,我要疼殿下,殿下问我是谁。您以为这些都是梦吗?”
他语气陡然尖锐,似满腔好意被辜负般,带着勃然怒气。
几乎同时,杨令虹又想起梦中顶着驸马脸的颜庄,痛心疾首地指责她:“亏我要为你出气,你居然这般侮辱我。”
她一时语塞,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遗憾,也不清楚这感受因何而起,只放柔了声音,愧疚道:“是我醉糊涂了,厂臣休要生气。”
他可真好啊。
以往关乎他暴戾的传言,应当都是误传吧。
杨令虹骤然生出些惋惜之情。
这样好的人,居然是个宦官。
若他只是一个小有钱财的平民男子就好了,说不定有资格尚主,他做她的驸马,同她成就一对佳偶。
或者她得不到他。
那他最好做个世家子弟,有资格迎娶心上人,从此二人琴瑟和鸣,提起那些画卷时,满心里荡漾着怀念与欣喜。
真可惜。
她目光不觉带了些怜悯。
颜庄微微沉了脸,语气冷凝:“殿下莫非是瞧不起我?”
他死死盯住杨令虹,近乎咬牙切齿:
“殿下婚后遭受欺辱,偏于人前装作和乐,骗了世人三年有余。自我成为殿下,得知殿下艰难,心中有愧,故而着意补偿,为推荐驸马之事后悔万分。倘殿下愿意,今后就算换回,驸马在一日,我便护你一日。我虽身份低微,在太妃、圣上跟前儿还有几分薄面,等闲也不惧他,你若不愿,只当这话我没说过,还请殿下勿怪我这唐突之举。”
杨令虹眼圈顿时一红。
她低声道:“多谢厂臣。”
颜庄不语。
她便苦笑着说:
“厂臣当日替我费心,我怎会怪你?兄长做帝王,日理万机,不也没看出习执礼包藏祸心!我只为厂臣担忧,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为了给我出气,你把贵妃推进水中的?”
颜庄重又现了一抹笑:
“怎么会,我走在她旁边,那么多宫人远远瞧着呢,我推她的人证在哪儿?殿下就当是老天怜悯你吧。”
杨令虹放下心来,朝他笑了笑。
颜庄弯起眼眸。
什么老天怜悯,梦既然并非梦境,又哪来的预兆和天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