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去了□□凡身,以绝对轻灵,无拘无碍的形式观察天地,没有一丝一毫的凝滞僵硬,甚至能感觉微风从自己身体里穿过,不,她已没有了身体,此时她就是风。
清清几乎为这从未感受过的自由而颤栗。
难怪,难怪从古到今,多少人为了踏上仙途而穷尽思量,神仙每天就是过这样的日子吗?
清清没有忘记自己的正事,还有个女孩在等着她营救呢,她看到一片如梦似幻中,香炉中的迷途引如此显眼,那缥缈的烟雾呈晚霞般的绚丽之色。
她跟随着这抹绚丽,去到了院子外,飘过了巷口,来到了那条平日最热闹的街,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凡世间最烟火市井的景象。
她看见了两个不属于这片热闹的孤单身影。
裴远时持着桃木剑,在一边护阵,以防生变。
苏母靠在苏父怀中,紧紧握住他的手,心中已是祷念祈求了千百遍。
保佑我儿,平安顺遂,逢凶化吉,保佑我儿,逢凶化吉……
阿短变得有些焦躁不安。
它耳朵时不时抽动两下,尾巴僵硬直立,注意力不再集中在主人身上,小桃瞧出来,这是它不安的表现。
天上仍是明晃晃的日光,石板路上一片金黄,他们玩闹了几个时辰,天色一点也没变,时间在这里似乎凝滞了。
阿短朝着眼前的空气吠叫起来,空荡荡的街回荡着它的声音。
小桃蹲下身,想安抚它,可甫一伸手,它便弓起背,屈起前腿,龇着牙,毛发炸起,似乎在朝某处警告。小桃仓皇抬头,五步外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那,那是……
长而凌乱的黑色皮毛还在往下滴水,可被称作头颅的部位亦被黑毛遮挡覆盖,这怪物静静地矗立在屋檐阴影处,如同窥伺了很久一般。
小桃头皮发麻,她猛然想起,自己是见过这怪物的,它身上有水……是在河边,不,在船上遇见的,但眼前这个物事接近六尺,比记忆中那些模糊的怪影要高大太多。
她什么时候见过这些?她头疼欲裂,脑海中出现一个个模糊不清的片段——空空荡荡的船只,暗无天光的河面,锋利的闪着冷光的尖爪,还有大张着的、长着细密尖牙的口,那,那是……
混乱迷惑间,仿佛有人在自己头顶轻轻地叹息。
“太上说法时,金钟响玉音;百秽藏九地,诸魔伏骞林;天花散法雨,法鼓振迷层……”
她尖叫一声,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与此同时,阿短如离弦的箭一般飞扑上去,狠狠咬住那怪物的下肢。
怪物有六七尺,而阿短还没人的膝盖高,它如同飞蛾扑向熊熊燃烧的灯柱,舍命与怪物撕咬在一起。
小桃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只觉得脑海有一座古钟震荡,九天之上的妙音潮水般漫开来,威严光正,又带着无限的慈悲,一下一下,拍在脑海心墙上,将她心神冲荡刷洗。
过往的画面在眼前重现,那些她忽视的片段,那些不被她在意的细节,此刻以一种全新的形式展现。冥冥中,有一股温柔坚定又熟悉的力量领着她,带她翻阅体会一个全新的真相。
一个让她心碎的真相。
不过顷刻,她如梦初醒,泪流满面。
她已知晓了一切。
阿短的魂魄原来一直没有离开,它一直,都守在她身边。
年前不翼而飞的香肠是它叼去,它向来都调皮贪吃;寒冷时节房门上的抓痕是它弄的,她的小狗一直很怕冷,一到冬天,总会刨抓门板,求着进屋取暖。
去年春天以后,肥肥一直郁郁寡欢,精神不济,但最近一段时日一反常态,变得又活泼又亲人。是不是猫能看见人看不到的东西,在她无法关注的地方,阿短一直在和它作伴?
九月间,镇上捉住一个流窜到这里的蟊贼,蟊贼招认,他打过苏记布庄的主意,曾经三更半夜偷偷摸到后院来,想入室盗窃……但被院子中的护家犬发现,追了他两条街,他只能作罢了。
蟊贼一副不走运的表情:“我白天盯了梢,这户家里只有一对母女,我想着好下手才来,谁晓得晚上一去,院子里多了条狗,真是倒霉!”
众人都把他当笑话看,苏家人亦不以为意,只当他胡言乱语,家中唯一的狗春天就死了,谁知道他当时被哪来的野狗追了。
小桃泪如雨下,那不是什么野狗,那是她的阿短,她一手养大的小狗,在死去之后用这样的方式守护着她。
即使她再也无法抚摸它的毛发,无法唤它的名字,无法任它在怀中亲昵,它仍默默地守护着再也无法触碰的主人,如同生前的每一天。
它向来都对危险有敏锐的直觉,从她险些溺水的夏天,到暗藏杀机的河面,它拼命提醒她不要踏上那丧命之途,可惜它的主人没有领会。
真是一条笨狗,她心碎地想到,它从前是那么喜欢撒娇,渴求爱抚关注,那么长的日子里,只能默默地看着主人,却不能索要一丝一毫的安抚,那多么寂寞,她的小狗将她视为一切,而她甚至不能给予一个拥抱,它该多么寂寞。
“阿短,阿短。”她颤抖着伸出手,朝她朝思暮想的小狗唤道“快过来。”
阿短无法回应,它浑身是伤,腹部被鲜血染红了一大块,毛发被血沾染,凝成一块块,饶是如此,它仍对怪物龇牙,即使站起来都已经十分吃力。
它被水魆抓在手里,高高地举了起来。
“不,不……”她挣扎着挪动沉重的四肢,试图扑过去阻挡,但已来不及。
下一刻,小狗被狠狠的掼在了地上,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
“不要!”小桃从榻上惊醒,猛地坐起,掀开被子奔出屋外“阿短!阿短!”
院子里的人乱作一团,苏母一个箭步上前,将女儿紧紧搂住:“别怕,别怕,娘在这里……”
小桃恍若未闻,她一把推开母亲的双臂,神色焦急:“救救阿短,救救它!”她跑到柚子树下,可那里早已没了它的窝。
苏母手足无措:“好孩子,快过来,那些都是梦,作不得真……”
小桃伏在树下大哭:“那不是梦,阿短一直在陪着我!”
泪眼朦胧间,她感觉有人抚上了她的肩,抬头一看,是清清在对她微笑。
清清伸出手环抱住她,低声道:“好小桃,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轻轻贴近那满是泪痕的脸庞,两个女孩的额头相抵,她说:“阿短一直在陪伴你,我看到了,直到最后,它都在保护你。”
夕阳余晖落满了庭院,清清摊开手掌,掌心是一小簇动物的毛发,黄白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