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所有俯下身去地上寻觅的人不同,他整个人像是一枚向上的、昂扬的箭头。
许可轻车熟路走到那人身边,大手一拍对方肩膀,就势称兄道弟地把人往自个身边靠。脸上一副没正经的模样,配上他上身警服外套下身阔腿短裤的穿着,更像是什么犯了事儿的古惑仔试图和阿sir搞好关系。
“这位同志很面生啊,二队新来的兄弟?”
许可信手拈来的自来熟之下,冷峻理智的目光如炬,这是多年来直视罪恶的眼神,手到擒来的面部管理让许可可以敏捷地表演出任何形势的情绪。
但许可的目光始终保持冷静,能够在对方还来不及辨别真伪的极短时间内,获取自己所想得到的信息。
许可一扫而过对方的面部。没有惊喜也没有惊吓,和原本的猜测大体一致。
白白净净的白面小生,像是适合做个文职的相貌,细长清秀的眉眼,眼尾处一颗黑色小痣,让许可已经开始推测他的籍贯该是江浙一带,对方嘴角略加用力地微微抿住,五官看去并不带任何情绪,但目光的焦点却在不远处的地面。
对方没接话茬,显然注意力丝毫没有分给许可半分。
“舒队对手下的着装标准要求高到这个程度了?”许可又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人一遍。
这人全身穿戴整齐的全套警服,连袖口都熨叠地一丝不苟,这身警服很合他的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给人一种清瘦的感觉,但仔细观察能够发现他训练有致的身材,绝非普通健身房能够达到的水准。
穿成这个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立了头等功马上要去参加央视直播的表彰大会。
听到这里对方终于短暂地停止了观察,眼神在许可脸上慢慢打了个转,像是批阅一份小学生试卷,而后几乎不可见地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似乎有些疑惑且自嘲的笑。
但他只是微微的一挑眉尾,随即又津津有味地看回了原本的那个位置。
这什么人啊?
许可瞬间被对方的态度激起了情绪,不过作为一个成熟的刑警,情绪当然面上不显。虽然在谢俊泽看来,许队的脸一下就黑了下去。
许可迈开长腿两步索性走到对方一直盯着位置蹲下身去看。
“老大,现场勘查报告二队正在整理,门锁没有发现异常,舒队已经将相关的涉案人员集中安置,您看要不要去了解一下情况?”
一队警员徐卓远远嚎了一嗓子,语气中二队两字着重强调,显然对二队插手物证收集的极端不满,像是受了委屈想要搬救兵的小弟。
“让小谢先去看看情况,我一会儿就来。”
许可头也没回,狭起双目仔细去瞧。
徐卓对着二队的气焰瞬间蔫了一半。
在洗手间最内侧的暗角,最内隔间与墙壁之间的夹缝大约有60厘米宽敞的夹缝,玻璃的箱体存放着两只干粉灭火器,锁芯处已有锈蚀,大约是在广场最初建成时,为了应付检查放上的消防装置,此后就再也没有更替过。
那只砸开门锁的灭火器,正是被女人们从中取出来的。
乳黄色柔光纹理的一米大理石地砖的一角,一个拇指大小的黑点赫然而立。
说是赫然倒也不确切,这个位置距离发现断肢的隔间算不上近,属于摸排顺序靠后的地理位置,暂时还没有引起较高的关注,但迟早会被放进证物袋中带回局里,退一万步说,这也确实没什么特殊之处,因为许可凑近去看,那个黑点属实只是个——
“蟑螂。”
徐卓说着,脑袋已经伸到了许可旁边,俩人并排蹲着,像是俩放学后在路边看蚂蚁的,春田花花幼儿园的优秀在读生。
“老大,这蟑螂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徐卓一字一顿地认真发问。
一只蟑螂。
被不知道哪位英雄好汉一脚踩死,迸开的硬壳让人对其死亡过程产生不太愉快的联想,扁平的身体坚强地没有烂成一滩肉泥,只不过一命呜呼地也很彻底。
——那家伙就盯着一只蟑螂看了这么久?
显然,徐卓对于许可也抱有同样的感叹。
徐卓拿着一只小手电,探近了脑袋反反复复地对这具虫尸照了个彻底。
如果说许可从业近十年来,多少对于尸体的腐化过程有了一定了解和判断能力,虫尸对他来说实在还是太过专业的知识,至少,他完全搞不明白,这只小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些东西有可能可以提供极其重要的线索,但更多时候无关动物能够提供的线索极其有限,更何况是在公共场所中的一只来路不明的蟑螂。
他该不会想说蟑螂是凶手踩死的吧。理由呢?证据呢?
“装起来带走。回去让法医分析一下。”许可沉声,按按徐卓的肩。
徐卓立马收了预先的疑惑,一本正经答应下,取了镊子和证物袋就小心翼翼地去取证。这也是许可最看好他的特点之一。
许可这才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余光一瞥,果然是刚刚那小白脸在盯着自己看,仿佛自己已然变成了几分钟前那只蟑螂同等地位上。
他似乎比许可还要年轻,长着一副吃软饭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主观臆断,许可总觉得这人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要说是轻蔑也有一点,要说是警惕也有一点。
许可很容易相信第一感觉的人,他原来对这个新人的直觉评价很高,但现在他属实被从毛姆到蟑螂的落差打了个耳光。
他灼灼的目光直迎上那小白脸的审视,刚要开口问问他的尊姓大名。
小白脸屈指轻轻扣了扣许可胸口。
许可在千分之一秒之内下意识产生了擒拿对方的本能自保意识,又在下一瞬间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但短时内高度警惕的神经仍然让他即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许可身着的警服外套胸口,一列银白金属数字闪亮。
78 001127.
但这不是许可的编号。
操,谢俊泽那小子给错了警服!
“许队,久仰大名。”小白脸说,语气淡淡地听不出是否有其他情绪,摘下手套别在腰间皮带上,随即转身离开。他走路的体态仍然极为优秀,一切都如刑警教科书般分毫不差。
许可脑子一片空白。
他是省厅的人?
1127.1127.
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