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七月,沙鸣关。
空气里闷得连一丝风不闻,滚滚黄沙吸收了太阳热量,如同一块滋滋冒烟的铁板,骆驼耷拉着头颈,移动越加缓慢。
缠头巾的向导抬头望着天,脸上露出几分忧色。
在他身后,是一长串迤逦的驼队,满载着丝绸、茶叶和沉甸甸的粮袋,当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辆豪华楠木香车,镶着耀目金色宝顶,车窗上垂着红纱,挡住其中风光。
负责传令的小兵热得满头大汗,从队伍另一头跑过来:“将军,西吉人又来问咱们,还要休息多久才能动身?”
在驼队围出的阴影中,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士兵,盔甲早已全解开了,露出里面的细棉夏裳,但即使这样,仍然挡不住酷暑的燥意。为首的将军丢开牌九,“呸呸”几下吐出嘴里的沙砾:
“我说你是不是个猪脑子啊?这么热的天,还问什么时候动身?就算咱们能扛,那公主.....她能行吗?”
他冲着身后的车驾努努嘴:“你去告诉他们,就说公主身体不适,今天先歇着,等日头落下去再走。”
小兵不敢违逆,苦着脸朝车队另一头去了,不知说了些什么,片刻后,一位身穿西吉长袍的男子走了过来。
“承恩将军.....”他冲着这头做了个抚胸礼,“听闻公主身体不适,我过来问候。”
那将军蹙着眉,仿佛颇有些不耐烦:“大漠酷热,公主从来金枝玉叶娇养着,难免有些不适应,你若不信,只管问问便是。”
他边说边以手指敲敲车厢壁:“公主殿下,您说呢?”
金红色车帘安安静静垂着,过了许久,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声道:“承恩将军说得是.....本宫、本宫确实有些疲累。”
听到这句话,将军冲着那使臣得意地一笑:“我说什么来着?怪只怪你们西吉太偏僻,这样鸟不拉屎的环境,属实有些恶劣。”
使臣不动声色听着他话中的轻蔑之意,只对着车厢又施了个礼:“既然是公主不适,那我们就休息会儿吧。只是大婚的日子眼看近了,公主还请早日适应这边的环境为佳。”
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那将军等他走远了,这才朝地上狠狠啐一口,骂道:“蛮夷之族,也敢对我们如此倨傲?”
他身旁的军官讨好地说:“都是一群未开化的蛮子,自然不能与咱们景朝上国相较,若非陛下仁慈,竟赐下公主与他们合婚,哼,这些野蛮人们......”
“来来来,打牌打牌。”他堆起笑容就要拉将军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不过公主不舒服的话,用不用派个大夫来瞧瞧?”
将军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用不着,再说她舒不舒服,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他心中没说出来,反正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妃之女,若不是因为连年打仗国库空虚,这群西吉蛮子怎么能有这样的运气,一路打破千山关,逼得皇帝陛下不得不降下恩典,还与他们和亲?
早一日晚一日怕什么,他们送完嫁就会返程,至于这位小公主,自求多福吧。
讥笑声逐渐远去,士兵们见上官返回,吆五喝六又开启新一轮牌局。
.......
天气一日日愈加酷热,这支队伍的行程也越拖越长。
“起早贪黑的赶路,正经饭都吃不上一口,奶奶的你们西吉人还催催催!”
“我们可是上国使臣!你们怎能这般胡搅蛮缠?”
任凭西吉使臣如何劝说,骄横惯了的大景士兵谁都没有多挪一步。
“承恩将军,”使臣按捺住不满,继续同将军商议,“原本三日前我们就该到玉门山,现在已经迟了好几天,再这样下去,恐怕真要赶不上婚期了。”
将军没当回事,或许是这些天西吉人的态度让他找回了自信:“这不是我为难你,实在是天太热了,公主她.....也走不了啊。”
使臣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他还想再劝几句,忽然听见一阵轰鸣声。
真的是轰鸣,雷鸣般沉闷的声音从沙丘的另一边蔓延过来,脚下黄沙似乎都在隐隐跟着震动,如同跳动的心脏。
等那声音越来越近,终于能辨别出是马蹄音。
数十匹西域骏马从远处奔驰而来,油亮炫目的鬃毛,健美修长的四蹄,每一次腾空都溅起翻腾沙尘,马上的骑手个个身形健朗,身上白衣飘洒,如惊雷踏雪。
使臣看到这支队伍顿时大惊失色,双膝一软竟直接跪倒在沙地上,他身后的西吉人也纷纷跟着跪伏下来,兀自颤抖不已。
而一旁的大景士兵不明所以,只看到这帮西吉人“呼啦”一下子全跪了,有些莫名其妙地纷纷愣在原地。
那支马队终于近了,承恩将军看到,这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马匹血统优越,四肢强健,其中最漂亮是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只在眉心有一条雪印,修长的颈线高高昂起,仿佛骄傲的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