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的母亲方氏是姜府的二太太,此刻听闻消息,连忙从隔院赶了过来。见到眼前的场景却是眼皮一跳,“这是怎么了?” 小丫鬟们慌作一团,红芍也就罢了,那丫头遇事儿向来手足无措,可就连素来稳重的绿棠,居然也乱了阵脚。 “姑娘听说表少爷落水的事情,然后就急得昏过去了。”红芍声音带了哭腔,面上也焦灼万分。她只以为自家姑娘是在担心和表少爷的婚事,自作聪明的在方氏面前提醒了一番,却全然不知姜鸾心里装着的是另外一人。 “红芍!”一旁的绿棠急得跺脚,却没法子拦住红芍已经脱口而出的话,眼睁睁的瞧着方氏脸色大变,险些往后倒去。 方氏身边的秦嬷嬷吓得脸色煞白,连忙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声音都颤了:“夫人,您可千万仔细着肚子。” 方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站稳。她扶着秦嬷嬷的手上前一步,便瞧见姜鸾伏在桌上,一手还紧紧的揪着左胸前的衣服,仿佛忍受着锥心之痛。 方氏忍不住伸手去抚姜鸾拧着的细眉,眼角也酸涩了起来,“阿鸾……” 姜鸾恍惚间忽然听见了方氏的声音,久违的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一声敲在她的心上,敲得她忍不住落泪。 六年了,她已经整整六年没有见过母亲了。 姜鸾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这才艰难的睁开眼,迷蒙视线里出现的果然是母亲那张让她朝思暮想的脸。 “娘……”姜鸾用手背擦去眼泪,扶着桌子吃力地支起身子,扯出一抹笑容,“您怎么来了?” “你院子里动静这么大,娘亲能不知道?”方氏语气里稍带了埋怨,她握着姜鸾的手,心里想说的话翻来覆去,最后只剩下担忧,“现下可还有哪里不适?” 姜鸾抿了抿唇,强忍着胸口的钝痛摇头,“只是沐浴的时候被热气熏久了,这才觉着有些头晕。”她说着轻轻拍了拍方氏的手背,示意娘亲不要担心。 话虽这么说,方氏却还是有些不信,“要不去请金大夫来替你看看?娘先前看见你那样子,实在是怕得很。” “真不用。”说话间姜鸾的呼吸渐渐稳了下来,先前胸口的刺痛也仿佛从未存在,她尽量笑得自然起来:“阿鸾知道娘亲疼我,可您也是知道的,阿鸾最受不得苦。要是还有哪里不适,哪消您说,我自个儿就跑去找金伯伯了。” 方氏半信半疑,还想说些什么,却耐不住姜鸾晃着她的手臂,娇笑着撒娇:“娘,要我说啊,让我去看大夫,还不如允了我去定国公府看表哥呢。” 一提及晏承江,姜鸾便想起自新婚之夜起被他冷落的三年。哪怕重回一世,对她而言也是记忆里永远无法抹消的耻辱。 她对晏承江所有的情意,早就被磨灭得消失殆尽,偏生此刻只能压下心底的滔天恨意,拿他当作幌子。 “你这丫头。”方氏嗔怒着伸手点了点姜鸾的额头,却还是派人给她安排了马车,“娘这身子经不住马车的颠簸,你去了国公府记得代我向你姑父姑母问好。” 姜鸾睫毛微颤,嘴角的笑意有些僵,“是,阿鸾知道。” 她微微垂眸,手指也一点点捏紧,直捏得自己手骨作痛。 她怎么能不去“问候”她的好姑母!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算计,那些逼迫她所承受的痛楚,一桩桩一件件,她咬碎了牙也不肯忘记。 方氏看着女儿不太对劲的神色,以为她哪里不适,有些着急,“阿鸾你怎么了?是不是心口又疼了?” 姜鸾意识到自己情绪外露,连忙露出一丝笑容,让母亲安心,“无事,就是想抱抱娘亲。”她说着伸手去抱方氏的肩膀,然后将下巴小心翼翼的搁在方氏的肩上。 姜鸾的动作轻柔,丝毫没有触碰到方氏微微隆起的小腹。 嗅着母亲身上好闻的木兰花香,姜鸾不禁回忆起往事。她记得,前世约莫就是这个时候,母亲被杜姨娘设计得小产。 姜鸾的眸色逐渐转暗,彼时的她不谙后宅之道,更不懂妻妾间的算计,竟眼睁睁的瞧着母亲含怨而亡,自己唯剩后悔莫及。 思及前世失母之痛,即便现在还能真切的感受到方氏身上的温度,姜鸾也觉得胸口疼痛难忍。 夫妻离心,失子小产……那些母亲所受的苦难,她必让杜氏一一偿还。 ##### 方氏安排的马车已经在府外候着,绿棠帮着姜鸾换上一件白紫相间的襦裙,再往发上插了支素净的蝴蝶银簪,便和红芍一同随着出了院门。 岂料才走到半途,便被二姑娘姜莺身边的碧桃拦下,“三姑娘您略等等,二姑娘说她也要同去定国公府。” 姜鸾眉目微蹙,姜家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近些年也因着姜家大爷的仕途得顺,跻身成为京城里的新贵。府里的各个姑娘都配有自己的马车,姜莺根本没必要和自己同乘一辆。 “碧桃,你家二姑娘就是这么教的你礼数?”绿棠见不得自家姑娘好性子被欺,冷冷刺了回去,“见了三姑娘不先行礼,是想被王婆子拎出去发卖了不成?” 碧桃脸色微僵,她瞪了绿棠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给姜鸾行了个礼。 姜鸾懒得与她计较,眼皮微抬,淡淡的回了句起吧。 倒是碧桃自己觉着尴尬,站也不是,立也不是,反正话已传到,她草草寻了个由头,急忙走了。 姜鸾看着碧桃的背影,忍不住冷笑一声。她心里是不愿与姜莺同车的,定国公府虽然隔得不远,但一想到要在那样小的空间里和姜莺面面相对,她便觉着恶心。 “红芍,去把阿宝抱来,记得放篮子里用绒布盖上,别让人瞧见。”阿宝是只猫,一直养在姜鸾的院子里,性子傲,脾气差,遇见生人就炸毛。 红芍脆声应了,立马沿着小路跑了回去。 绿棠见此下四处无人,这才低声向姜鸾谢罪,“姑娘您别怪我多事儿,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二姑娘仗着您性子软和,眼下连身边的碧桃都敢给您添堵……” “为什么要怪你?”姜鸾淡淡一笑,打断绿棠的话,“嫡庶有别,她姜莺本就不配压在我头上。” 姜莺虽是二房长女,但再怎么都只是杜姨娘生的一个庶女。 偏生前世仗着养在老夫人身边,无论是在府内,又或者出门在外,都一副嫡女做派。 自己那时虽觉着不对,但总被老夫人拿着长幼有序来说事儿。好几次下来,便不再多言,对着这位庶姐习惯性的谦让。 如今想来可真是好笑,老夫人本就是继室,姜家大爷、二爷都为前妻所生,自己和她并无血缘关系。 反倒是姜莺,她的生母杜氏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自然比姜鸾这个明面上的嫡孙女要亲得多。 听闻姜鸾的回答,绿棠嘴唇微张,有些讶异,自家姑娘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下一瞬她又觉得好笑起来,这可不正是自己盼着的吗? 绿棠刚准备开口说话,突然瞧见假山后面款款走来的少女,连忙不动声色的轻轻碰了姜鸾一下,然后闭了嘴巴。 姜鸾眼皮微抬,待看清来人,却僵立在了原地。 那是姜莺……她的好庶姐,姜莺。 头上的发簪是自己的,脖子上挂着的那条南红素面坠,也是自己的。 前世的她便是这样,一点一点夺去属于自己的东西。从微不足道的小物件,到姜府嫡女的身份,然后是父亲的宠爱,自己的夫君,最后是晏家二少奶奶的身份。 姜鸾死死的咬着后槽牙,有什么情绪仿佛要不受控制的从心底破蛹而出。她后退一步,紧紧的捏住绿棠的手,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要冲上前去。 “姑娘?”绿棠吃痛,却不敢叫出声来。 姜鸾被绿棠的声音惊醒,却陷入了更加沉痛的记忆中去。 绿棠……绿棠的死也是因为姜莺! 姜莺胎象不稳,偏生怪罪在自己的头上,说是受了她身边绿棠的冲撞。绿棠不肯承认是受了姜鸾的指示,便硬生生的挨了八十个板子。 那是姜鸾第一次低头去求人,求她的好姑母,求她所谓的夫君。可他们……他们竟回她那只不过是个奴才。 “姑娘!”绿棠眼瞧着自家姑娘面容清婉的脸上出现狠戾的神色,有些心惊。在她的印象里,姜鸾永远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从未有过这样大的情绪波动。 姜鸾紧握着绿棠的手,后退一步。她努力的平息着自己的气息,闭了闭眼,淡淡的道:“我没事。” 再糟糕的岁月都已经熬过,她现在重生归来,完全可以阻止一切。 不。 姜鸾缓缓抬眼,是改变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