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了一惊,刚开始以为是森鸥外转头就从诊所后门溜出来杀了这个混混,顿时有点恼火于对方的阳奉阴违做派,但夏油杰已经快步走了过去并蹲在那个濒死的混混身旁。
“你过来看看吧。”他语气微妙的招呼道。
先前还被星野归一打得满头包的混混如今脖子上被人开了个口,鲜血混杂着空气堵塞了气管,这令他瞪大了眼球,向外凸起,宛若在岸上蹦跶却又因为缺水环境而将要死去的鱼儿一样。
星野归一看到这一幕,顾不上嫌脏,想要伸手捂住对方脖子上的致命伤,但是混混却认出了她的那张口罩面孔,一把死死地抓住了女孩子的手!不让她去碰自己的伤口!
“是谁杀了你?”星野归一有点着急地问,“是不是刚才那个医生?”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不知名的混混艰难地摇了摇头,表示动手的人不是森医生……但他脖子上的血涌得更快了,转眼就打湿了他身下的肮脏地面。
土屋的一生并不怎么幸福,在那短暂而苍白的空洞人生中,他已经回想不起多少值得高兴的事情。
小时候他就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7岁那年母亲跟别的男人跑了,他也就走上了成为社会渣滓的道路。
当今国内实行的义务教育制度依旧是12年制,但是真正能够顺利完成学业的平民学子少之又少。尽管政府要求免除大部分的学费,可是学校与老师们总会想尽办法地从学生身上刮钱出来、巧立名目。
本来有相应的教育制度和监督制度存在,可惜那些官员早已成为受益方的一份子,自然不可能站出来拆穿整个产业链。
当然,家境贫寒的土屋无法理解这里面的交易与阴暗,他什么都不懂,只是知道自己艰难地读完小学后没学校可以上了,因此为了挣点钱,他就跟着几个社会上认识的“兄弟”去混生活了。
在这些年里,他偷过车、撬过锁、为兄弟放风、跟人争风吃醋、喝酒打人、进过局子……他想要证明点什么,但具体是什么有价值的事物,没什么文化的土屋也说不出清楚。
大概是——“义气”吧。
江湖义气,兄弟义气。每个认识的人都说那是好东西,那么土屋也会努力去追求它。
毕竟像他这样的社会蛀虫,除了这点虚无缥缈的追求之外还能剩下多少价值呢。
所以今晚大哥找他,让他去拍个“刺激点”的黑超梦视频时土屋一口答应下来。
但在行动失败、甚至连价格不菲的拍摄眼镜也遗失后,他灰溜溜地去找那几个兄弟和大哥,得到的却是他们凶狠愤怒的注视。
“被一个保安打成这样!到头来还被区区一个医生威胁!他们算老几啊?土屋,你这个废物!”
其实刚开始“兄弟”们的推打和羞辱土屋还能忍受,他希望在这个群体里获得一席之地,希望被大哥高看一眼,希望能证明的义气,从而得到存活于世的价值。
但是那个长久以来被他信赖、追捧、挡过刀子的“大哥”最终只是一边抽着廉价香烟,一边厌恶地看着他:“没用的东西,我就不跟你计较丢失枪械与眼镜的损失了,但你他妈的居然还供出了我!……做掉他吧,就当是我给新医生的赔礼道歉。”
最后那句是对其他人说的。
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土屋终于绝望地明白了——大哥、兄弟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而与他们狼狈为奸的自己同样是一个渣滓。
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呢?
过往的人生中,他放眼望去只看见一个个恶人想要“吃人”的丑恶面孔。
他不知道传说中的好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那种只存在于笑话和影视作品里的善良之心会是什么样的具体呈现。
可他如今看清楚了,那的确是比想象中更棒更美好的事物,可惜,他早已无力去追求。
所以土屋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强忍住那种窒息的痛楚,对着被自己拉住手的那个人低声说道:
“……谢谢。”
对方确是个善良的人。
就算废物渣滓如自己这般,起码也得对帮过自己的好人……说句道谢吧?
星野归一呆呆地看着这个剧烈颤抖的身躯陡然停止,几秒钟后,那抓住她手指的双手无力地松开,尚且稚嫩迷茫的年轻面孔上再也没有一丝生气。
“他死了。”女孩子的心情有些复杂地说道。
“对。”夏油杰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不仅不生气,反而很微妙地笑起来,“你知道吗?这就是森鸥外同意你放走他的真正原因之一——他活不长了。”
星野归一替这具尸体合上了眼,她脸上的表情被口罩遮掩住,看不真切。
她其实知道夏油杰说得是对的,不然森鸥外那个小肚鸡肠的家伙怎么可能真的就那么轻易地饶了冒犯过他的社会混混?
表面上看是森医生在给自己面子,实际上那个长年在黑暗中混迹的家伙已经预知到了这个炮灰的死亡结局。无论动手的人是谁。
“某种意义上……”夏油杰凑过头来,声音勾人中带着一丝丝引人沉沦的邪气,“是你杀死了他哦。”
“为什么这样说?”
星野归一冷静地转过眼珠子,原本有些震惊的情绪早已收敛起来,血红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平静如水地望着这个男人。
不知为什么,夏油杰总觉得这眼神看得人心里毛毛的,但故弄玄虚的开头话语都放出去了,只好继续说完它。
“你为什么不想想呢?你把他交给森鸥外,他也不一定会杀了这小子,也不一定会卖给清道夫,顶多是警告惩戒一番就把人放走——毕竟他也不想亲自跑上门去警告一群社会混混不要招惹自己吧?那多没面子。”
“但正是李先生你过分好心地放走了他,这孩子才落得如此下场,某种意义上,你也是这起谋杀案中的帮凶呢。”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要不然就是刚才他进门的时候,你配合……”
“够了。”星野归一打断了他的撺掇,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直视着他,“你以为你就比他高贵到哪里去吗?哥们。”
夏油杰的面部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语出惊人。
“我放走他的动机,和先前救你的动机是一样的。”
星野归一语气冷冽地说道:“你和他,在我眼里,都是平等的生命,都是想活下去的‘人’。你们的区别在于你运气好遇上了我,我又正好能帮上你的忙。这小子的运气差了些,我来不及救他,但如果有机会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救他。”
夏油杰瞬间阴沉下脸色,看着像是某种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一般阴沉。
“区区猴子,怎么配与我相提并论!”
星野归一注视着他愤怒阴郁的面孔,忽然有点感慨。也不是痛苦,就是有点……说不出的烦闷。
这个社会的人都他妈的是这个鬼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