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有记忆的前十年里,名字对于她来说,不过就是个冰冷的数字罢了。
直到遇见了那个有些跛脚的少年,才有了“竹枝”这个旁人听上去清冷,但在她心里却有些暖意的名字。
她是祁兴和七岁生辰那天被送进侯府的。跟在主要负责三公子起居的张妈妈身边学着照顾人。
祁兴和十岁之后自己住进了希云院,张妈妈成了院里的主管妈妈,她也就跟着一块儿来了希云院。平日里照料祁兴和之余,还学了张妈妈修剪花草的手艺。
待到张妈妈年纪大了,祁兴和把她送回老家颐养天年之后,这希云院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就都交由竹枝一人负责了。
不过,除去这些,她一直都不敢忘记自己的真正任务。
明程候祁连国在大公子祁兴丰出生之后,便着手准备了一批暗侍卫。他们平日里有各自的身份,有的就是侯府的下人,有的则在京中做着别的行当。
但若是侯府这三位公子,尤其是三公子祁兴和有了危险的话,这些暗侍卫便会出手保护他。
但是祁兴和身旁还有棒头这么一个高手,又不经常出京城,故而他长到这么大,这些暗侍卫都还没有用武之地。
竹枝也是其中一位。
自己多大年纪她是记不清了,但是伺候三公子快十五个年头了,她却是记得清楚。
家里人从来没有同祁兴和说过竹枝的事儿,而这些年也都没有需要她出手的机会。
不过对于竹枝的身份,他或多或少还是心中有些猜测的。
拉开机关,从马车里爬出来,看见那个熟悉的纤瘦背影,祁兴和不由得笑得咧出了酒窝。心道:“好你个老头子,在我身边藏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样,还不是被我猜中了。”
竹枝和棒头把几个看着还像是头目的给绑了封了口扔在一边,忙活好了竹枝才到祁兴和身边行礼:“竹枝来迟了,让少爷受惊了,还望少爷原谅。”
祁兴和哼了哼声:“藏得挺深的啊。”
“竹枝有命在身,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身份。”
“一听就知道是我家老头子的话。”祁兴和撇撇嘴,“其实也不用着急,那车结实得很,这些家伙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况且我这不是还有棒头呢嘛,是吧棒头,咱们厉害着呢。”
见竹枝还站着,祁兴和找了块布兜铺在身边,拍拍布兜:“愣着做什么?坐啊。”
“跟了一路挺累的吧。”
“劳,劳烦少爷关心,不累。”
“学别人那一套又学不会,别不别扭啊。”
看竹枝的拘谨样儿,祁兴和无奈地叹了口气:“坐过来点儿啊,咱俩关系又没变,不用这么拘谨。再说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侯爷已经同您说过了?”竹枝疑惑地问道。
“喏,这一句话侯爷就被出卖咯。”祁兴和不禁笑出了声,逗弄她道。
“不过也无所谓,除了你们侯爷,也没人会想出这么个招儿。一养就是几十年,累不累啊。”
他耸耸肩,又解释道:“是我自己猜的。咱俩同一个屋檐下一块儿住了快十五年了,就你的这点小秘密少爷我还猜不到?
宋子稷那家伙每次见你修剪花草都跟我说要带你去习武,给你以后讨个女将军当当。
他以为你是因为有修剪花草的天赋,习刀练武应该也不差。但是我清楚,你是因为习了十来年的刀,修剪花草才会看上去有天赋。
你家少爷我虽然是个残废,练不了武,没有你们这样的本事,但是少爷我的眼力可不差。”
“少爷切莫这般妄自菲薄,少爷是有大本事的人。”
“你听谁说的?棒头说的啊。”祁兴和摇摇头。
竹枝却忽地灿然一笑,学祁兴和的话:“不瞒少爷,我的眼力也不差。”
祁兴和笑道:“好,信了你了。收拾一下回去吧,争取把你的好眼力用在查这些个家伙的底细上。”
竹枝跟了他俩一路,但是同样跟着的还远不止竹枝一人。
不知何时,树林外早已有人备好了马车。
虽然说比不上祁兴和原先乘的那辆安全,但是这一路上这些暗侍卫盯得死死的,倒也没有再出岔子。
回到希云院,竹枝给祁兴和收拾了一番,问了他想吃什么,便又厨房了。
“姐,多烧一点。”竹枝刚转身,就被祁兴和叫住。
她只以为祁兴和是受了惊,想要多吃点东西压压惊。便点点头应下,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祁兴和仿若早已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解释道:“不是我自己吃,晚上估计会有人来。”
“待会儿估计要来客。”
竹枝一愣,转而就理会了他的意思,径直往厨房走。
果不出祁兴和所料,竹枝刚进厨房,他也刚在藤椅上躺下,侯夫人就带着两位少夫人急吼吼地冲了进来。
“哎哟,怎么躺在这儿了?是不是哪有点不舒服啊?”侯夫人神情焦急,恨不得一下扑到祁兴和身边把他扒开来好好检查一遍,生怕哪儿受了伤。
“娘,没事儿。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不行,我还是让他们赶紧请个太医过来。”
“娘,真不用。”祁兴和起身给母亲还有两位嫂嫂搬椅子,先拿了吃食又沏了茶,轻声安慰母亲道。
两位嫂嫂正在侯夫人院里请安,三人喝着茶说着话,忽地听见祁兴和回府中途还遇袭的消息。
顿时是茶也没心思喝了,话也说不下去了,赶忙急吼吼地就朝老三这“希云院”赶过来。
“中途就遇见了一点小麻烦,我身边有棒头护着呢。而且,还有爹培养的那些高手在周遭看着,那些小毛贼到哪伤得到我?”
祁兴和没有直接暴露竹枝的身份,想来母亲定是不知晓这些事儿,说出来也只是徒增母亲担心,说不好还会让她老人家对竹枝生出戒心。
“我就猜到肯定有哪个嘴快的把消息透给您了,所以我让竹枝烧了点吃的。您和嫂嫂们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肯定饿了吧,吃点东西压压惊。”
侯夫人还有点半信半疑的,但是祁兴和看起来的确没事,手舞足蹈的,就差再跳一曲了。
想来应该也是没事了,侯夫人这才算是放了点心。
“哪有哪个嘴快的,要说嘴快那还是你爹让人告诉我的。”侯夫人白了儿子一眼,又说道:“你爹还让你今晚去我们那儿吃饭,我想了想没同意。
你这刚回来,路上又受了委屈,还是在屋里好生歇着。正巧过几日就要中秋了,那会儿你再上我们那儿吃饭去。”
祁兴和点点头,故作乖巧地给母亲捏肩:“都听娘的安排。”
送走侯夫人和两位嫂嫂,祁兴和稍微吃了点东西就直接在书房睡了。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都暗了下去了。
“姐。”祁兴和唤了几声竹枝,并没有人搭理。揉揉脑袋推门出去,院子里空荡荡的,连一个扫洗的丫头都没有。
月光洒在希云院内,隐隐约约地能看见摆在一角的藤椅上躺着个人。
祁兴和皱紧眉头,悄悄蹲下身子在门外花池里摸了一块砖,小心翼翼地朝那个人影摸过去。快走近了,人影背对着他忽地开口:“睡醒了?”
祁三公子听见声音先是一愣,转而赶忙把手中砖块扔到一旁的花池了,手背在身后悄悄地拍了拍。
“爹,您怎么来了?”
明程侯并没有搭理他,而是伸了个懒腰,从藤椅上站起来。“走吧,带你去见个人。”
明程侯虽为武将,但是其文采在朝中也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写得一手好字。朝中有想拍马屁的,更是称赞明程侯“文武双全”。
膝下三子,各得其文武才一部分。
而祁兴和较之父亲,对于书的爱丝毫不逊色。故而,侯府内建有一座书阁。虽然说,论数目定然是比不上鹤鸣楼。但是其中不乏一些连鹤鸣楼都没有的奇书,大多都是祁兴和这些年来搜罗的。
祁兴和喜欢看书,但是不怎么泡在书阁里面。一是采光不好,二是只有他一个人待在里面,太过阴森且无聊了些。
他平日里都是去书阁里找几本拿回院子里看,要么干脆就直接让棒头去帮自己取,看完了再让他送回去。
除去这两点,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书阁的确阴森,不仅是采光不好的缘故。
若是用江湖道士的话来说,那便是书阁下面阴气重。祁兴和向来是不大信这种东西的,但是在书阁这件事儿上,他倒是深信不疑。
原因无他,书阁正下方有个暗道,暗道通往之处,说是地牢也不为过。
此刻明程侯带着祁兴和所行的方向便是书阁。书阁今日不同往日,以往无人看守,只有几个打扫的下人。
今天却是四周明里暗里多了不少岗哨,进了书阁,更是不出祁兴和所料,明程侯带着他径直奔着暗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