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钢针直挺挺扎过小腿,穿透筋骨,紧接着是刺骨的疼痛。
连漪是被小腿抽筋痛醒的,来不及回想刚刚可怖的梦境,她蜷缩着握紧了小腿,绷直了脚背,额头上一下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好一会,感到小腿不那么疼了,她才撒开手,大汗淋漓地喘气。
她缓慢地屈起小腿,还有些许的酸胀,她保持着这个姿势不敢动了。
窗外天光已大亮,过了好一会连漪才撑起上半身,摸过床头闹钟看时间,不早不晚,刚过七点半。
抽筋比闹钟还来得准时。
一晚的噩梦让她身心疲惫,连漪捶捶额角,浑浑噩噩地下床,赤脚踩在毛毯上,走到卧室门口踏在冰凉的地板上才想起回头去穿上鞋。
工作五年,连漪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哪怕是在她父亲的弥留之际,她也是下了班以后才去医院见他最后一面。
这一面见或不见都没有太大干系,因为直到死前他也没有和她说过一次真话。
以前父亲是压在她身上沉甸甸的压力,压得她只敢埋头一刻不停地往前跑,后来父亲走了,她像深海的鱼突然被搁置到了浅水区,骤然失去压力,反而开始水土不服。
于是她买了现在这套房子,不大,七十五平方,首付一百六十万,月供一万四。只要她还活着能喘气,就得兢兢业业去上班。
她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相较很多同龄人,连漪能在京市有两套房,有车,有薪资算高的收入,已经是过得很好了,不必再有什么追求了,但连漪不行。
将头发扎上,连漪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她看起来还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但过去清亮的眼神却被疲惫覆盖,她接起一捧水扑在脸上才清醒一点,不得不承认自己状态已经大不如前了。
过去画个眉毛涂个口红就能精神奕奕地去上班,现在眼神里的憔悴已经没法再用化妆品遮掩。
出门前,连漪换上高跟鞋,喷上淡淡的香水,看到柜上倒扣着的相框,手顿了顿,她抬手将相框翻转过来。
相框上的男人眉头有一个川字,嘴角下拉,面容严肃不苟言笑。连漪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又将相框面向墙壁,倒扣在墙上。
拿上钥匙,出门上班。
京市的天很少是碧蓝如洗的,大多数时候都是雾蒙蒙的,沉沉地压在头顶上,早起的人们无精打采,麻木地顺着人流走下地铁口。
八点半是早高峰,人挨着人挤进地铁里,人很多,却没什么声音,各自沉默着低头看手机,连漪戴上耳机听今天的国际新闻。
肩膀被碰了一下,她没在意。
“连漪…老师。”青年的声音温和。
她蓦地回头,对上了一双弯起的眼睛。
昨晚那个男孩竟然又遇到了。
连漪顿了一下,想起了他的名字,她微笑道:“早上好,思晏。”
“早上好。”他直起身,扬起笑容。
尽管已经没有旁的旖旎心思,但连漪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逾越的想法只有一秒钟,连漪很快拉起职业笑容,道:“吃早餐了吗?”
“没有,你呢?”
“没有,我打算吃咖啡和面包。”
沈思晏想了想:“是国贸中心下面那家吗?”
那是公司楼下的一家烤面包房,每天清晨小麦面包的味道都肆意张扬,勾引着附近CBD来来往往的上班族们。
每天早上吃一口滚热的烤面包,是连漪研二从英国做交换生回来后保留的习惯。
她回答:“是的。”
“我能和老师一起去吗?”沈思晏声音轻而缓,他和人说话时眼睛和人对视,谦逊而又礼貌。
“当然可以。”连漪微笑。
出地铁站的时间点已经不早了,面包房外排起了队,在等待的间隙连漪问沈思晏:“你现在在公司是做什么呀?”
“做一个项目研发。”沈思晏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到这个,他的眼睛又弯了起来,他好像很爱笑,说话时总挂着笑容。
他补充道:“是做一款智能灯具,有投影效果,只要在后台录入人像照片就能出现人影效果。”
连漪想象了一下,问:“类似于投影仪吗?”
“嗯……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照明效果比投影仪好,瓦数和普通台灯是一样的,目前投影也只是模仿人影,通过后台生成,能将人影还原百分之□□十,此外人影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利用AI技术,让它能捕捉和模仿人的动作进行正常的走、跑、跳、坐等基本动作。”
他说的很详细,连漪感兴趣道:“听起来很有意思,已经上市了吗?”
“暂时还没有推广上市,目前还在实验研发阶段。”
听他说到这,连漪突然想起来问他:“你现在在学什么专业呀?”
“计算机。”沈思晏说。
连漪感慨道:“真厉害啊。”
公司头发最少的就是搞软件开发和维护的那群人,连漪扫了一眼他的头顶,看沈思晏发量,应该还能熬个十来年。
沈思晏笑了笑,手插着兜很随意地自我调侃道:“厉害什么呢?我以前还想当数学家,结果主线没打通,支线打通了,成了程序猿。”
他这样的吐槽连漪也感同身受,跟着笑道:“都一样,刚上大学的时候我还想过当外交翻译官,现在却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英语老师。”
她耸了下肩:“理想和现实总有差距。”
“理想和现实……”沈思晏重复了一遍,微笑着,后半句却没有说了。
轮到他们了,连漪问他:“你想点什么?”
“和你一样,可以吗?”
“可以,”连漪看向服务员道:“两份Croissant和两杯拿铁,打包。”
连漪打开支付码扫码付款,一气呵成,付完后她笑着和沈思晏道:“难得见面,我请客。”
沈思晏眉微皱了一下,很快又笑起来,“那我能回请一次午餐吗?”
他的语气亲和但不冒犯,连漪从人群中退出来,将袋子递给他,笑道:“不用了。”
沈思晏停下脚步,认真道:“那如果是以学生的身份呢?”
“嗯?”连漪诧异地看着他。
“我是说……”沈思晏努力想一个合适的措辞,“谢师宴?”
连漪被他这郑重其事的三个字逗乐了,不再拒绝,只是说:“我请你吧,你还是个学生呢,哪有学生请老师吃饭的?”
“老师。”沈思晏突然叫住她。
连漪回头看,“嗯?”
沈思晏站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心,说:“我不是十七岁的高中生了。”
阳光在他身上跳跃,连漪不知道他的眼睛是否总是这样深情地看着所有人,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但她控制的很好,只是微微一怔,便神情如常地道:“我知道啊,你今年都……二十一了吧?”
“我已经成年了,现在能请老师吃饭了吗?”
连漪只微微思量了一下,笑道:“好。”
在听到她说好的时候,他的心里放起了烟花,连着眼睛都亮了,刚刚的执拗劲没了,抿住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
连漪弯眼举举咖啡杯,“走吧,上班可快迟到了。”
她好像很喜欢黑色的裙子,沈思晏走在她身后,发现她昨天穿的是细带的连衣裙,今天是白色长袖的黑色连衣裙,细跟的小高跟鞋踩在脚底下,脚踝小巧透亮,走路时如风,带起裙摆。
赶这一趟电梯的人很多,连漪正靠后站,沈思晏低头问她:“老师是在几楼?”
“十五楼。”连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