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晏没有细究数学好不好和其他科目好不好到底有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连漪相信他能拿第一名,他原本不在乎的排名,突然充满挑战性起来。
连漪说:“我平常没课都在办公室,星期二和星期四也有晚自习,你要是英语学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办公室找我。”
她好像知道他们班英语老师风评不怎么样,没有说可以去问你们老师,而是说你可以来问我。
她的温柔照顾细节,而非流于表面。
后来沈思晏果然天天来办公室找她了,数学老师看了都笑骂道:“这臭小子找我都没有找连老师找得勤。”
连漪开玩笑:“不许欺负他,他现在是我的Siri了。”
Siri的意思是随叫随到。
一句玩笑话搅乱了少年原本镜湖一般平静的心思,他羞赧窘迫,无地自容,可看到她明艳的笑容,他嘴角弯了弯,轻轻地不自觉地笑了。
连漪对他的辅导很耐心也很细心,每一个问题从题干到选项都会掰开揉碎地和他讲清楚。
她夸他英语口语很好,字写得干净利落,学得很快思维很灵活,沈思晏有时候都不知道她是说认真的还是只在给他心理暗示。
但他的英语成绩的确一次比一次地在提高,每一次考试都能超过前一次,不到两个月,他的英语成绩就稳定在一百二十多了,成绩排名也到了十一名,只差一点点,就能进前十了。
连漪说他的英语一定可以上一百四的,但其他科目也要拉起来,所以英语可以缓缓了。
沈思晏的英语到了瓶颈期,这个瓶颈期很难通过老师的讲解再提高,老师教的方法都掌握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无非就是继续积累,扩充知识库。
能去问连漪的问题越来越少,很多时候他做错的题他看一眼正确答案就知道自己错在了哪。
此时距离他和连漪认识,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
那时他没意识到,离别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有一天他去办公室,埋头工作的连漪突然叫住了他。
那是又一次月考后不久,他以为是她要问他最近的成绩怎么样,他有些忐忑又有些高兴地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她弯腰从身边的箱子里摸了摸,摸出了一管唇膏一样的东西递给沈思晏。
沈思晏接过,有些不解:“老师,这是什么?”
“提神醒脑的,一个小礼物,你以后都用得上,收下吧。”
沈思晏当时没意识到这一个礼物竟然是她和所有人告别的礼物,他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其实已经在心里想应该要送什么礼物给她了。
铃声响起,连漪笑道:“好啦,快回去上课吧。”
沈思晏点点头,快要走到门口时,终是不甘心,他脚步一顿,忽地又折返回来。
他告诉连漪:“我英语上了一百四,排名进前十了。”
他眼睛如有星河,这一刻连漪终于从他身上看到少年的朝气,而不是沉沉的郁气了。
她眼眸微微睁大,先是惊讶,而后又弯眼笑了,“我知道,我看到你的成绩了,恭喜你啊,沈思晏。”
她指指他手上的东西,“奖励已经给你了,还要什么吗?”
沈思晏连耳根都红了,他摇摇头,抿着唇笑,后退两步,跑出了办公室。
他听到身后传出她明朗的笑声,还听到了她和别的老师说:“真可爱啊。”
她说他很可爱。
没有原因,他就是很高兴。
连漪是在第二天结束实习的,那天放学楼下满是喧哗声,班里很多同学有站在走廊围观,沈思晏对凑热闹不感兴趣,他一如既往坐在位置上写自己的试卷,直到不知道是听到谁遗憾地说了一句:“啊,那个美女老师要走了。”
沈思晏的笔落下,他猛然起身拉开了椅子。
坐在他身后的同学被吓了一跳,抬头往前看,前面已经没有人影了。
这天连漪的课是最后一节,一如既往上完前半节,她已经打好了草稿如何说一段告别的话,但这些都因为同学们的惊喜而被打乱了。
连漪没想到这几天闷不做声的同学们原来在鼓捣着要给她准备一个惊喜,收获一大捧鲜花和一叠信纸的连漪险些没感动地哭出来。
他们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他们有多喜欢她,说她上课方式有多好,说她是他们见过最好的英语老师,连漪当然知道这些夸奖有过誉的成分,但也因为这些稚嫩而真诚的话语,感动得一塌糊涂。
还有很多同学说要去燕湖大学找她,要她等他们,连漪知道哪怕等他们考上燕湖大学,她也都研究生毕业了,但她还是郑重其事地答应他们,一定在燕湖大学等他们。
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但至少是美好的。
下了课,连漪抱着鲜花和贺卡走出教室,身边围满了不舍的同学,连漪一一和他们道别。
一个身影从楼上冲下来,被迫停在了楼梯上,重重的人群阻隔,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离开。
连漪正和学生讲话,抬头正好看见他,她眉眼含笑,下巴朝办公室一扬,特别允许他去办公室等她。
沈思晏进了办公室,看到往常堆满了各种书籍作业还有摆满整整齐齐茶罐的办公桌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连椅子都被推了进去,只有她的包还摆在桌角。
她的一切痕迹都要被抹掉了。
沈思晏的手指抓在桌沿,抠得发白。
办公室外的喧哗声逐渐变大,沈思晏听到连漪温温柔柔的声音说:“嘘,里面的老师在休息,大家安静一点,谢谢大家这几个月对我工作的配合,我也很感激大家给我留下的美好回忆,不过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大家就送到这吧。”
“连漪老师……”同学们不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继续缠着她,沈思晏的手指越抠越紧,他感觉心脏像被一把钝刀在一刀刀的凌迟,以至于手指尖的疼痛都不再敏锐了。
终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天光一泄,她抱着鲜艳的花束走进来,合上门,走到了办公桌边。
她先放下花束,摘下耳麦和扩音器,又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她边拧杯盖边说:“沈思晏。”
连漪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全名,叫他全名时也就意味着她态度严肃了。
沈思晏微微弓着腰,低头盯着办公桌面。
她伸手在他脊背上轻拍了一下,沈思晏身体一麻,只觉得心跳得像震荡的水,冲击着他的气管、胸口、五脏六腑。
“把背挺直,头抬起来。”
沈思晏身体先于意识,已经跟着照做了。
她的眼睛盯着他,沈思晏却躲闪地避开了视线。
连漪看出了他的不自信,问他:“你在怕什么?”
“没有。”
她要走了,可她还没看到这个小孩拿到他最好的成绩,她略有些遗憾地说:“其实你是一个特别优秀的人,知道吗?”
沈思晏抿着唇,说不出话。
连漪知道他的性格,并不一定要让他回答,她柔下了声音,说:“你只是缺乏一点勇气和自信,沈思晏。”
“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小孩,像肆意生长的植物,只要浇点水就能茁壮成长,”她顿了顿,又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说:“但是只要有那么两三天没有人管,就会打蔫,可是沈思晏,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一直督促你的,人生越往后走就越是自己一个人的修行,能陪你跨过一个又一个难关的只有你自己,知道吗?”
沈思晏听懂了她的意思。
“尽管真正没有教过你,但你给我的印象是很深刻的,你是我见过的学生里最聪明的,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气质,知道是什么吗?”连漪反问他。
沈思晏喉结动了动,艰难道:“什么气质?”
连漪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笑着说:“同类的气质。我能不谦虚地说,我觉得自己很聪明,当然,我也的确很聪明,在你身上我也看到了这种聪明,这种聪明不是小聪明,是智力和智慧,是超过一般人的学习能力和理解力,勤固然能补拙,但先天的东西已经决定了我们的天花板要比一般人高,所以沈思晏,不要浪费你的学习天赋,永远不要甘于平庸,”她最后郑重道:“我在燕湖大学等你,认真的。”
在这一刻她似乎已经不是以老师的身份在和他说话了,而是以一个同辈,或者说一个学姐的身份在和他说话,告诉他:我在燕湖大学等你。
燕湖大学,国内最TOP的大学,沈思晏从来没想过考进那里,不是不敢想,而是不觉得那有什么好渴望的。
但这一刻,他知道除了燕湖大学,他哪都不会去了。
未来给他铺开了一条明晰的道路,她站在他的前方告诉他,永远不要甘于平庸。
她的高度难以攀登,每当他觉得自己爬不上去了的时候,他就会说一遍。
沈思晏,永远不要甘于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