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真国使臣来见,说是北真首领单于宗前些日子偶获一只白虎,因知晓于中原此乃珍奇瑞兽,故有意择吉日亲入都进献。
白虎现世,确乃祥瑞之兆。卫垣自是高兴,可也深谙单于王庭野心,清楚其背后定另有所图,不得不小心提防。
算了算日子,单于宗觐见的日子大约正在秋猎前后。看来此番进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卫垣一早便传了沈绪入宫,与他商量此事对策。为政三年,北真是第一个进宫面圣的附属国,卫垣没有接待经验,关键时刻,安定侯和宰相又双双抱病,朝中连替他拿个主意的辅臣都没有,不免内心忐忑。
说到傅司重,他又有些疑虑:“好端端的一个人,怎得就能凭空消失了?”
沈绪想起之前听到的传闻,猜测道:“先前听闻傅相抱恙,宰相府上下如丧考妣,若是寻常病症何至于此?臣在想或许真如沈晴芳所言,扬州火海的那具无名男尸,正是傅司重,毕竟时间和地点,都能对得上。”
池上凉风四起,吹落一地残叶,扫地宫人才清理过一遍,又蒙上浅浅一层,踩上去软塌塌的,卫垣行至浮桥之上,拾起一片落枫,摩挲着青黄的脉络,心中思绪万千:“若真如此,只怕是山雨欲来,风云将变呐。”
——
十天前,傅府
“我不明白,你们不是说爹他被调去荆州了吗?为什么好好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二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灵犀无法相信,她手里的这几十封家辛,竟然全都是傅子彦替写的:“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你说话啊!二哥,你告诉我,爹他到底怎么了?”
一觉醒来,祖父病倒了,爹也横死他乡,傅灵犀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天塌下来是个什么滋味。
屋子里能摔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遍,傅子彦垂首站在门外,脸色铁青,脚下一地狼藉,任凭她如何斥问,始终杵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告诉我,爹他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你哑巴了是吗!”
傅灵犀满腔悲怒,无处疏解,一气之下将手里的鞭子甩向了面前之人。
傅子彦硬生生挨下她一鞭,胳膊上顿时炸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傅灵犀没曾想他不会躲,一时愣在原地进退两难。
半晌,他才哑声道:“够了,灵犀。”
“够了?”傅灵犀流着泪苦笑了出来,“二哥,爹他尸骨未寒,你却告诉我够了?”
她吸了下涕泪,哽咽道:“没关系,就算你们不告诉我,我也自有法子查清真相,我一定要为爹报仇。”
从小她就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上到祖父下到仆人,所有人都对她极尽娇宠,也许就是惯坏了,导致她越发目无尊长,任性妄为。
娘亲早逝,父亲亦未续娶,在那之后,他几乎把对子女所有的关爱都付诸到了她一个人身上,从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幸福,开心。
父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敬重,最亲近的人,谁都无可取代,没有人可以理解她现在究竟有多崩溃痛苦。
傅灵犀甩开手,拿着鞭子就要往外冲,傅子彦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正想劝说,长鞭已经迎面劈来,他只能反守为攻,牵制住她。
若论武功,傅灵犀在她二哥之上,但她毕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黄毛丫头,力量远不及成年男子,傅子彦很快用蛮力夺下了她的鞭子,她不服,恨得对二哥又跺又咬。
恰好傅靖琛被丫鬟带了过来,一见此情此景,当即把傅灵犀强行拽到了一边:“灵犀,住手!”
傅灵犀齿根都咬麻了,怔愣地看向他:“大哥……”
傅靖琛是傅司重的长子,今年二十有一,因职务原因常驻南方边境,几年未曾回府,傅灵犀以为他尚不知晓父丧之事,一时泪如泉涌:“大哥,爹他……”
傅靖琛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哀痛:“你都知道了?”
傅灵犀惊愕地止住了眼泪:“大哥,莫非你也…”
她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心情再次激动起来,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知道了,这么大的事,却要瞒着我?”
傅靖琛扶起一把还算完整的椅子,将她按坐下去,抓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你二哥他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
“什么意思?”傅灵犀皱眉看向他,满眼哀求,“大哥,我求你们了,你实话告诉我,爹他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傅靖琛站起身,与傅子彦对视一眼,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身掩上了门窗,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昏寂。
他沉声道:“灵犀,不是我们不想为爹报仇,而是这背后的是非曲直错综复杂,远非你我能够……”
傅灵犀不耐烦地出声打断了他:“大哥,我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你便告诉我,杀害爹的凶手,究竟是谁,他现在在哪儿?”
“我……”
他本意是想委婉安抚下小妹的情绪,没想到对方却是铁了心的油盐不进。
气氛僵持,傅灵犀还在扯着嗓子咄咄相逼。同为子女,没有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得不明不白,傅子琛能明白她的歇斯底里和誓不罢休。
他并非不忠不孝之人,自然也想替父报仇,只是有些事情,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傅灵犀嚎哭嘶喊了很久,久到傅靖琛最后一丝理智险些崩塌。
好在傅子彦终于有了反应,他一把拉过傅灵犀,拽着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指着蔚蓝的天际,声色俱厉道:“傅灵犀,如果你非要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害死爹的那个人,他就在天边,在万人之上,在你永远都够不到的地方!”
“他想杀谁,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别说父亲,就是我们傅氏一族,荣辱兴衰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傅子彦一向随和稳重,处变不惊,此刻却双目赤红,语气狠戾抓狂:
“不止他,还有那位你心心念念的安定侯——李渭枫。”
“他本就是卫氏的遗孤,是正统的皇室血脉,你不是要替爹报仇么,那我问你,你有骨气去杀了他吗?!”
这个答案太过突然,已经远远超出了傅灵犀的承受范围,她不敢置信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