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两天也会回忆一下以前听到过的别人对你的评价,大家会说,姜寒栖如何如何优秀,而不是说姜医生的女儿如何如何。我觉得,是因为你特别特别厉害,所以才能跳脱出这个初始身份,成为你自己。而且你对蕊蕊……额不是。”陶抒苒及时刹车、努力补救,“而且你对、对略难的东西都能做得非常好,以后一定能超过你爸妈,所以更不会被人定义了吧。”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话。”姜寒栖眉头皱了起来,面色有些不悦。
“上周我给校团委老师推荐方案的时候,她们就是这么说的。大概就是,啊真不愧是陶局长的女儿,诸如此类吧。其实这种话我从小到大听了好多好多了,每一个学校的老师同学都知道我妈妈是教育局的,老师会额外照顾我,给我个小职位当当,这确实是因为我妈妈的缘故;但我进小学、小升初、初升高的每一场考试,每一步都是我自己努力走出来的,却也时不时会有人说……”
陶抒苒咬了咬嘴唇,声音变得发涩,继续道:“说有门路的人就是不一样,说我待在实验班是靠关系,甚至有说考试给我透题的,哈哈。”
太多的流言都不需要经过考证,就可以肆意传播,像一根根尖锐的木屑,从十年前就一根又一根地刺进她的心里,细小,却又难以剔除。
姜寒栖的面色更沉了,她有想要牵住陶抒苒的冲动,但看了看带着工作手套、扶着树干的手,只能继续沉默着。
“我爸妈对我的期待特别高——当然那是对我来说啦,姜寒栖你别笑话我哦,他们希望我考申大或者申交,以后要么当个大学教授,要么从政然后爬得高高的,哈哈。”陶抒苒顿了顿才继续说,“仿佛我若是达不到,就不配当他们女儿一样;而我一旦做出了什么成就,原本应该有的夸奖就会变成‘你终于尽到了你应尽的义务’这样的评价。可是,凭什么啊,早起晚睡的是我、补习班一趟赶一趟的是我、那个方案也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写的,凭什么就这么理所当然了……”
陶抒苒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讷讷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寒栖眨了眨眼睛,回忆起了什么,她轻轻笑了一下,招了招手,示意陶抒苒可以开始挖坑了,然后自己弯下了身子:“苒苒,你知道我第一次听说你是什么时候吗?”
陶抒苒仿佛知道她要说些什么,神情窘迫了起来:“去年暑假分实验班的时候吗。”能进五中的同学家庭条件都很不错,五中双优班就更是如此了,所以还没见面就知道有个教育局塞进来的同学,也不奇怪。
这样想着,陶抒苒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不是,”姜寒栖笑得更开心了,似乎在回忆一件很美好的事,“是在小升初毕业前夕,区里的文艺汇演上。”
“那天你也上台了,弹的是改编后的《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那天刚报幕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是小学生表演的曲目吗?”姜寒栖说完,轻快的语调渐渐平稳了下来,“结果一旁聊天的老师们却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说‘这是陶局长的女儿’,‘陶局长的女儿呀,难怪了’,‘这种晚会官家子弟肯定都要插几个进去的’,从开头聊到了结束。”
陶抒苒低着头盯着姜寒栖随着微微下蹲的动作翘起的一缕头发,小声说道:“他们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是我爸妈,我不会去学钢琴,也没有勇气在节目筹备时毛遂自荐。”
“我记得那天你穿着纯白色的小礼裙,我坐得太后面了,没有看清你的脸,但你发挥得特别好,谢幕时雷鸣般的掌声,我不知道有多少是发自真心的,但我的一定是给你的,那是我唯一一次鼓掌。”
姜寒栖说话间手也没有停下,一副真的只是趁干活时闲聊一下的样子。
她挖好了树坑,陶抒苒马上把树种悬在上面方便她比对大小。
姜寒栖点了点头表示可以,便站了起来,她比陶抒苒高了小半个头,却让陶抒苒觉得她在平视着她:“所以苒苒,其实你想的那些,都不重要。他们眼前净是钱权财力,而双目蒙起、双耳闭塞,那是他们的遗憾。”
“你刚刚说起我,我父母啊,当然对我有所期待,但我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我不会去听,因为与我无关。我始终都只在做我愿意做的事情。”
“世界是有壁垒的,你父母都是教育界名士,你尚未离开教育系统的时候,就像站在大树的阴影下,不论什么季节、不论你是否需要遮风避暑,都是要付出利息的。倘若我日后步入医学界,我也一定会顶着‘小姜医生’的名字过上许久。所有的形容词本身就是为了定义而生的,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问题。”
“至于父母的期待呀,那就更不需要你去思考了。就像它一样。”姜寒栖用眼神指了指已经被解开麻布的树根、加土填埋的树根,“我们给它挖出大小合适的坑、填埋后把土踩实、铺上树叶、浇水,希望它长成苍天大树,所有的期待,都只是投入成本后的反馈和对美好事物的向往。该调整心态的,不应该是你。”
“所以你才会对蕊……”陶抒苒沉默了片刻后,刚一开口就差点咬到舌头。
“怎么了?”姜寒栖最后填了一次土,她清澈的眼眸静静看向了陶抒苒。
陶抒苒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左思右想,也不觉得这是个和姜寒栖讨论孩子教育的好机会。
明明别人独处的时候都在搞暧昧或者谈恋爱,为什么她和姜寒栖总是仿佛在准备社会学心理学辩题……
“那,你愿意做的事情,是什么呀。”陶抒苒想了想才开口。
她觉得,自己一定要再努力一点,赶肯定是赶不上姜寒栖的嘛,但她至少能和姜寒栖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就算只是看着她的背影。
姜寒栖却突然笑了,她仔细端详了一早下发的刻着她和陶抒苒名字的木制挂牌,示意陶抒苒和她一起挂上去,嘴上慢悠悠地回答着:“我也一直在寻找呀,可惜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找到。”
还好现在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