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女重病在床,不便见人。” 苏孟皱了皱眉,端起刚刚沏好不久的热茶小噙一口,又瞥了眼身旁端坐的那位当朝丞相,目光淡漠。 如今苏家不为圣上所重,地位比之从前自然低上不少,再加上近些年来自己体弱多病,虽有冷儿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却仍旧不足以让皇上对苏家重新托以重望。 但无论苏家怎的落魄,都绝不会靠谄媚圣上博得利益! 眼前此人也没有权利轻视苏家! 王坞稍一挑眉,“原是这样,怪不得看苏叔你面上愁云层层,说起来,我同苏冷也是曾经一同冲锋陷阵的好兄弟,如今他的妹妹重病在床,我岂能不加问候?” 他弯眼一笑,却笑得令人胆寒。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苏孟也不好再去拒绝,虽然只是表面漂亮,看不透他私底下玩得什么花花肠子,但现下并非是同他撕破脸皮的时候,更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 即使自己着实不喜。 “既然苏叔家女身体不便,不如由我过去探望,也省得女儿家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跑来跑去,惹上风寒。” 话音未落,王坞却已然起身,“晚辈初次拜访贵府,还请苏叔带路。” 虽然言语得体举止恭敬,但语气反应无不透漏出这小子对自己的怠慢之意。 苏孟心中憋着一团火,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板着脸色拂袖而起,也不管那人是否跟得上,自顾自离开了厅堂。 身后紧跟着传来一声轻笑。 苏孟面色更是铁青。 “久闻苏家梅花绝艳,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王坞三两步追上,目光打量着路旁盛开梅花,“说起来,家妹一直都十分喜欢梅花,奈何家中下人不懂修剪,好好的梅花,愣是被几个笨手笨脚的给毁了。” 他面露惋惜,转而望向身旁苏叔,却发现苏叔面无表情,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也不知有没有听见。 王坞干笑一声,“讲到此处晚辈方才记起,此次前来贵府原是有事相求。” 苏孟步伐放慢,“请讲。” “这第一呢,便是梅花,看贵府的梅花这般娇美,便知家里手下该是多么心灵手巧。晚辈呢,想管苏叔借几个会修剪的下人,在三日后的宴会上替晚辈裁剪梅花,不知可否?” 不过几个下人,苏孟想也没想便应了,他可不想同这小子多费口舌。 “还有呢?” “不急。”王坞双手负后,神秘一笑,“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晚辈自然会说。” 他卖他的故弄玄虚,苏孟却是对这个未能得知的请求一点兴趣都没有,见他收了话头,便也不再多言,重新加快脚下步伐。 见自己的话没人接,王坞也不觉尴尬,只在眼底隐隐闪过一丝冷光,又在瞬间消弭无迹。 二人走得极快,没过多久便到了苏漾的院子,而苏漾也是早早得了阿姐的消息,此时正老老实实窝在被子里,大气也不敢出。 虽说最后还是没能逃过此劫,但苏漾并不怪怨爹爹和阿姐。她明白,此时的苏家虽势力低弱,却仍旧坚持不去攀附外面大小势力。 独善其身已属不易,又怎能没头没脑的主动招惹? 苏漾想,只要自己不露脸,那男人应该也就起不了什么歪念想。 于是锦被盖过头,面朝里背朝外,一动也不敢多动,直到听见有人扣门,苏漾方才露出个脑袋,喊了一声‘进’后,又迅速无比的钻回了被窝。 苏孟带着王坞进门后,并未见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却是看见床上一团被裹成球儿的被褥。 “阿漾?”苏孟愣了一愣,没反应过来,“阿漾是在床上吗?” 被子很厚,又被她裹得密不透风,苏漾在里面待了没多久,额上鬓间便起了密密的一层汗。 听见阿爹在外面唤自己,苏漾不得不答,便轻喘着气,假装虚弱道:“爹...爹爹,我是在被子里。” “为何闷在被子里啊。”苏孟被女儿的这般行为弄得苦笑不得,伸手便要将被子掀开,“快出来,有人来看你了。” 却不料那团被子像是有先见之明般,立马缩到了床上一角。被子里女儿依旧气喘吁吁,声音软糯。“阿爹!阿漾现在模样太过不堪,实在不能见人。” 女儿声声央求,苏孟便也不想强求。但又不知怎么给身后那人讲明。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尴尬的紧。 而王坞显然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荒谬境地。人家既然不便露面,他也就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干干笑了两声,“那便算了。不过听声音,阿漾的身子还是颇为虚弱,需得好好养病啊。” 这是重生后第一次听见那男人讲话,还唤了自己一声阿漾。苏漾贝齿紧咬,身子没来由的开始颤栗。背上也隐隐沁出冷汗,沾湿了身上衣衫。 “另外啊,我还想求阿漾一件事。” 可能是因为有事相求,男人的声调柔下不少。上一世过了一辈子都未曾听到过男人这般讲话,苏漾心中一凛,抖得更加厉害。便连说话时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的开始发颤。 “你…你说吧。” “过几日你大哥回来,我准备办个宴会,为他接风洗尘。不过只我们几个大男人,未免太过无趣。”王坞笑了笑,好声道:“久闻阿漾舞技精绝,为城中之冠。有意请阿漾小舞一曲,为宴会助兴。” 他话刚说完,未等苏漾作出什么反应,苏父却是先跳起了脚。 “王坞!”苏孟满脸通红,双目圆睁。“这可是我宁国公的女儿,掌上明珠!” 王坞莞尔,“那苏叔是不愿?” “我自是不愿!”苏孟被气到头脑发懵,转过身子,不想再多看那人一眼。 “哈哈哈,那便算了,苏叔当真是疼爱阿漾呐!”王坞摆了摆手,无奈叹气,惋惜道:“可惜我为苏兄置办的这一场接风盛宴,终是不得完美啊!” 苏孟冷哼一声,这算哪门子的接风盛宴,自家儿子都不见得知晓此事。 “那这事就罢了,不过苏叔可要记得,将府里负责修剪桃枝的下人给我带来,这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好。” 苏漾闻言却是身子一僵,心上猛地一阵抽搐。 修剪桃枝的下人?不就是自己刚刚见到的那个男子?那个在上辈子造成自己惨淡一世,让苏家从此永无翻身之日的男子? 怎么可以让阿爹同他一齐去参加宴会!恐惧如同阴霾般笼在心头,挥之不去。苏漾脑海中迅速闪过苏家落魄时的一幅幅画面... 她脑子一热,什么也顾不上了。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掀开被自己捂了快半个时辰的被褥。 “阿爹,我也要去,我要跟着你和大哥一同去!”苏漾连忙道。 她发髻微乱,几缕被噙在饱满粉润的唇上,一双水眸因为慌张显得愈发妩媚风情。许是因为被中太过闷热,身上出了不少汗,一身微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显出少女曼妙身姿。 而王坞的目光,也被这突然冒出的少女牢牢吸引住。他眯起双眼,眸底显出几分异样神色,背在身后的双手,也在不经意间紧握成拳。 “你为何要去?”女儿突如其来的一句犹如冷水,将苏孟从头到脚浇了个遍。须知,若是她不吭声,便能躲过这个不知是明是暗的唐突请求。可若是她应下,自己再固执也是无济于事。 苏漾看出了阿爹的怒气,却仍旧不打算躲避退缩。比起躲避这个男人,保住阿爹和大哥的性命更为重要。 “大哥回来是喜事,阿漾的确应该做些事情,为大哥接风洗尘。”她声调轻柔,努力想要阿爹消一些气。却没想到阿爹非旦没有消气,却是更加郁闷,重重叹了口气后,颓然坐下。 “能有幸一见阿漾的舞姿,也是我此生之幸。”王坞忽道。 苏漾猛一激灵,这才注意到另外一旁的男人。同上一世的王坞一般模样,在未彻底掐灭苏家势力之前,王坞在阿爹面前一直都是这副笑容可掬。但眸子里的欲望,笑容中藏着的刀子,还是瞒不过已经活过一世的苏漾。 她不可控制的开始恐惧,甚至连牙关都开始发抖。只默默盯着这个男人,希望他立即离开,一刻也不要多留。 苏漾的目光,让他再清晰不过的感受到了抗拒与厌恶,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王坞双眉微皱,目光凝在少女身上,面上现出阴郁神色,但这份阴郁只停留一瞬间,眨眼间便被假笑掩饰。 “那便说好了。三日后,我在丞相府静候诸位。” ...... 这位丞相离开之时,苏漾并没有随着阿爹一同出门相送,只推脱自己身体不适,便回了闺房。而苏孟虽一路送他出了府门,却没再同他多说半句话,只在他走时,道了一句路上小心。 而前一刻还在恭敬回礼的王坞,在苏孟转身离去后,发出一声不屑嗤笑。 府外等了许久的侍卫立马上前,看了眼已然关闭的苏家大门。 “丞相大人,林虎回信,说是那小女儿盯得太紧,实在是不好下手。” “无妨。”王坞眉尖一挑,“既然没办法细水长流,那便快刀斩乱麻,一击致命。” 言语间虽是风轻云淡,眸子里却是波涛汹涌。他抬头,望着苏府门上的朱红匾额,眼前却浮现出方才少女坐在床上的娇媚风姿。 苏家是他的, 而那个人,迟早也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