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景酒店坐落于Q市的国家级风景区内,依山傍水,地理位置得天独厚。 酒店的主体建筑由历史名人的故居改建而成,一水的青砖绿瓦,庭院设计古典而精致,是那种文人墨客最喜欢的写意风格。 嘉言律师事务所和酒店常年合作,早早预留了最大的包房,就是为了今天的宴请。 夏楠乖巧地陪坐在末席上,机警地观察着席间的情况,很少主动搭话,时不时地端茶送水,确保每一位评委都得到妥善的安排。 晚宴的主角是赵嘉言和杜辰风。 他们俩同为Q大校友,一个专攻实务,一个专攻理论,在各自的领域内都颇有建树,是民商法学界的明日之星。 评委们有心惜才,端杯子都是礼节性的,一开始并没有刻意劝酒。 杜辰风刚刚经历了感情挫折,显得有些蔫头耷脑,情绪很是低落。偶尔有评委找他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整个人完全不在状态。 作为宴席的另一位主人,赵嘉言却频频举杯,勾起了大家的酒兴,也成为被重点围攻的对象。 他喝酒很干脆,没有太多废话,半盏高的白酒,一仰头一扬手便进了口。然后,他会用那双深涧般地双眼看着对面的人,抿唇勾起笑意,既不催促也不妥协,而是静待对方乖乖喝完,方才转向下一个目标。 执业三年,赵嘉言在任何酒局上都是亲自出马,从不让下属挡酒,夏楠对此很是感激。 在中国当律师,除了熟悉业务,还要会笼络人心,迎来送往的功夫更是必不可少。夏楠深知自己是个直脾气,各方面都有待磨炼,所以才愿意一直给赵嘉言当助理,慢慢积攒实务经验。 相比于财大气粗的当事人,学术圈的评委们反而很好说话,几乎不需要费心招待。 吩咐服务员端茶送水以及安排上菜的间隙,夏楠也能感受到杜辰风不甘的目光,心底隐隐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表现得更加从容淡定。 待到窗外华灯初上,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众人都已脸颊微红,一副宾主尽欢的模样。 “小杜今天兴致不高啊。” 酒足饭饱,万审判长的心情很好,察觉到杜辰风不在状态,主动出声调侃道:“跟我一样,被赵嘉言抢了风头,肯定不爽。” 还在发呆的杜辰风回过神来,尴尬地讪笑:“您千万别这么说……” “能够被‘抢风头’,恰好说明您风头无两。” 赵嘉言适时接话:“换成一般人,我什么都抢不过来,这专家评审会就白开了。” 见他一本正经地科插打诨,席间的评委们都笑起来,就连万审判长本人也指着他直摇头:“好你个赵嘉言,得了便宜还卖乖,看看下次还有谁给你当评委!” 赵嘉言拱手相让:“不敢当不敢当,诸位是给辰风师弟面子。” 将注意力从夏楠身上收回来,杜辰风强迫自己调整状态,终于端起酒杯,绕着桌子挨个敬了一圈,感谢各位评委的鼎力支持。 事后,赵嘉言又借故让他负责送各位评委回家,权当弥补先前的招待不周。 夏楠从酒店前台签单回来,发现包房里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赵嘉言一个人背着手站在窗边,默默眺望夜幕里的湖光山色。 身处于人群之中,他总是理所当然的焦点,就像不断辐射能量的发光体,吸引着众人的注意。 离开了喧嚣嘈杂的环境,他又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辽阔而苍凉、寂静而幽远,仅仅是站在旁边,仿佛就会被吸纳到另一个无名空间里去。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赵嘉言头也不回地说:“他走了。” 尽管没有点名,夏楠还是知道对方指的是杜辰风,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掉了,整个人也不再紧张,掌着沙发扶手坐下来,感觉如释重负。 “你答应过我,会把工作和感情的事处理好。”赵嘉言的声音很轻,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 回想起下午与杜辰风决裂的画面,夏楠的心中一阵抽痛,终究叹了口气:“我已经处理好了,只是他暂时无法接受而已。” “怎么处理?”赵嘉言转过身来,挑眉道,“单方面宣布分手,然后就假装看不见对方?” 女孩抬起下巴,倔强地说:“我做事情从来不拖泥带水,如果决定结束,就不会再给他希望,白白浪费彼此的时间。” “男人的思维逻辑不是这样的。” 迈开长腿,赵嘉言从窗前踱回过来,脚步声轻得听不见,像只优雅的猫科动物。他从桌边拉了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来,耐心地解释道:“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用力推反而推不开。” 夏楠翻了个白眼:“我还能怎么办?敞开双臂唱《北京欢迎你》?” “那倒也不必,”赵嘉言耸耸肩,“适当表现出一点眷恋,然后暗示说你也不愿意分手,是为了让他幸福才被迫退出……” 他喝了酒,脸色有些许红润,说话也轻飘飘的,似乎对世间一切都无所谓。 夏楠怀疑这是对方的经验之谈,不知道玩弄过多少芳心,才得出实用且冷酷如斯的结论。她心生烦躁,梗着脖子打断道:“可我根本就不想让他幸福,也不愿意撒谎。” 赵嘉言撇嘴一笑,拖着板凳坐近了些,反问:“那你想怎样?想让他放不下?挣扎在怨念里?” 说着,他伸手扯住夏楠的衣摆,一边拉扯,一边小幅度地左右摇晃,脸上挂着委屈的表情,模仿杜辰风的语气说:“楠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如此用力过猛的表演把夏楠吓了一跳,却也意识到他是真的喝醉了。 赵嘉言酒品很好,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喝醉,即便醉了,也不怎么大吵大闹。或许是因为平常太严肃,他喝多之后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喜欢胡言乱语,时常会讲些没头没脑的笑话,自己把自己逗乐。 在外面应酬的时候,为了防止说错话得罪人,夏楠都会负责照顾他,直到把人送回家。 想必赵嘉言也习惯于她的守护,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既不把自己当领导,也不把夏楠当下属,甚至连男女有别都忘了。 好在夏楠没忘。 她翻了个白眼,从兜里掏出银灰色的领带,顶着赵嘉言的脑门递过去,强行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硬生生地转换话题:“这是你的领带,需要我帮忙叫代驾吗?” 赵嘉言往后一仰,差点被掀翻在地,眨着眼睛回过神来,嘟噜道:“谢谢啊。” 夏楠一边单手划开手机屏幕,用软件呼叫附近的代驾司机,一边用另一只手捏住领带伸直手臂,将喝醉酒的赵嘉言推开半米远,确保他不会靠近自己。 男人还算听话,醉了也能读懂肢体语言,顺从地松开她的衣角,转而去接那根领带。 由于酒精的持续作用,他的视线已经无法对焦,眼前一片模糊不清,修长的手指略微颤抖着,却始终未能抓住领带。 最后,赵嘉言索性大掌一伸,一把握住夏楠的手,方才猛地发力,把领带抽了出来。 男人的指腹略显粗糙,浸润在潮湿的汗意里,像生出了第二层皮肤。夏楠感觉到他掌心温热,紧贴着捋过自己的手背,留下一片不容忽略的触感。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触电似的把手收回来。 然而,那片轻颤的麻痹却像咒语一样迅速蔓延开来,沁透体表、深入肌理,引发不容忽视的生理反应:一开始是井水无声上升,浸没过青苔和枯木的痕迹;随后,铁犁深耕过泥土,翻卷出春天栖息的身影;直到震撼大地的惊雷渐渐散去,最终留下一片辽阔无边的静匿。 把手放在衣襟上反复搓揉,恨不能蹭掉一层皮,结果既无法驱散那奇妙的感觉,也无法抹掉脑海中的记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臂上生出成排的鸡皮疙瘩。 罪魁祸首还像没事人一样,自顾自地将领带往脖子上空套,口中念叨:“窄的短,宽的长……” 伴随着酒精味道的气息吐撒,四周空气被酝酿得暧昧至极,每一寸光影、每一丝空气都仿佛绳索,将人捆绑在欲望和感官的迷城里。 电话铃声响起时,他的领带还没系好,夏楠却早已呼吸困难,随时都有可能窒息。 看到手机屏幕上的陌生来电,她连忙撑腿站起来,咬着牙,喘息不定地说:“你慢慢过来,我先去门口等司机。” “……等等我。” 赵嘉言停下动作,两只手分别捏着领带的两头,用眼神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她:“帮忙系一下领带,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