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亭出露台时脱下鞋套,进室内又重新套上,带上卧室前后两道门。
在室外呆了这么一小会,像鸭子进烤炉,皮烤得脆中带油。
小东家更是热得忘记外人,立在餐厅中央空调出风口下方,撩起衣摆散热,赤露半截搓衣板腹肌。
徐方亭心里汗意更浓,不管大肚腩还是腹肌八块,男人不恰当的过度袒露总令她不太舒服,双眼好似被冒犯。
幸好那边没有太过沉醉,很快讪讪盖好衣摆,恢复疏离的衣冠楚楚,只拎着领口扇了扇风。
徐方亭又认识了各种机器人的用法,扫地,擦地,擦玻璃,以及手持吸尘器、洗碗机、带自动制冰功能的双开门冰箱,智能家居无处不在,这倒真是她消费不起的水平。
每介绍完一样,小东家总要求复述,到得后面,徐方亭主动举手说“我给你复述一遍”。
“还算聪明,”小东家最后点评道,“现在记住不顶事,明天能不忘记再说。不懂就问我,不要自作聪明。”
“好的。”徐方亭当然会慎之又慎,这也是“保姆宝典”中的一项,弄坏其中一样,一个月工资都不够赔。
小东家抬臂看了下黑色方形的手表——徐方亭后来才晓得那叫Apple Watch,抵她三个手机的价格——说:“你是不是该先去买菜,差不多得煮饭了?”
第一天来得晚,已经十点多,整屋打扫只能安排在饭后。
“老板,平常在哪个超市买菜?”
有些东家信赖大超市的品质,排斥菜市场,徐方亭得提前问明白。
小东家出现短暂犹豫,两手无处安放般抄进口袋。
“楼下菜市,或者不嫌远去地铁口的沃尔玛,看着干净新鲜就行。——还有,别叫我老板,我姓谈,年龄跟你差不了多少。”
徐方亭思忖片刻,吐出一个尤为别扭的称呼:“那……谈、哥?”
谈韵之又咬了下唇,像再忍耐什么,下一句开口还是漏出吝啬笑意,指了下厨房。
“十二点左右开饭,米在电饭锅下面的柜子,我爸也回来吃,煮三个人的量。
“菜的话——平常多吃牛肉,猪肉支持叉烧和排骨;海鲜都吃,鱼要少刺;蔬菜不吃胡萝卜、青椒和上海青,差不多这样。”
徐方亭稍仰头盯着琥珀镜片后眼睛简要复述,但内容显然经过自己吸收,调整条理,先说几口部分,然后到“常吃”,末尾附上一句“其他一般都吃”,而不像他一样先分类别再分忌口。
“今天中午吃凉瓜炒牛肉,清蒸鲈鱼,清炒土豆丝,蒜蓉红薯叶,应该来不及煲汤了,晚上你自行发挥。”
说罢,谈韵之抄兜上楼,拐角处往下瞥了她一眼。徐方亭这会才发现,他长了一副招风耳,只因鼻子又正又挺,撑起五官的立体感,一般人会先注意到可以滑滑梯的鼻梁。
徐方亭将米饭焖上,下楼一圈买齐两餐食材,下颌与脖颈蒙上一层细汗。她到厕所洗了把脸,用纸巾匆匆擦干,又返回厨房。
中午的菜极为考验技术,凉瓜要去涩味且保持颜色不发黄,牛肉炒嫩不能柴,鲈鱼去腥提鲜,土豆切丝看刀工,撕红薯梗要耐心。
厨房没有空调,玻璃推拉门合上,只有一扇即便大开也不会进风的窗,没一会徐方亭又像上了蒸笼。
身后玻璃门忽地给敲了敲,一下子拉开至最大,一阵清凉伴随那道不再陌生的少年音飘来。
“门开着,没那么热。”
徐方亭回头,一边将刀背沾的牛肉抹下来。
“我怕油烟跑出去。”
“我家油烟机吸力强,不用担心,这门从没关过。”
说完谈韵之回到沙发,支起一边腿,手腕垫膝盖上看手机。没一会手机低电量,他只能转移到茶台一边充电边玩。
外头凉风漫进来,徐方亭终于舒畅一些。
她从小帮厨师母亲打下手,厨艺毫不含糊,将土豆直接握在手里,闭着眼都能切成均等大小的细丝。
她切着正专注,左边视角忽然感觉到有人靠近,扭过头一看,吓一跳,刀停了。
外面的东家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猪血红POLO衬衫,不再是谈哥,应该叫谈叔。对方也一咯噔,干笑一声道:“你这刀法挺厉害,我没吓到你吧?”
徐方亭心直口快:“有点……”
谈礼同回头朝谈韵之嚷嚷:“之哥,女同学啊?”
徐方亭一时听不清是“女同学”还是“你同学”,低头继续把手中剩下的土豆片切丝。
只有当儿子的清楚老子的德性,哪怕塞着耳机,也肯定谈礼同说的是“女同学”。
谈韵之拨冗分他一个眼神,说:“不是,小徐——沈宏介绍来的。”
谈礼同看戏失败,瘪了瘪嘴,又跟厨房说:“这么切真的不会切到手吗?”
“谈叔好,”徐方亭快速解决完土豆丝,给他展示掌心,又从钢盆里拈起一撮土豆丝给他瞧,“不会啊,我一直都这么切,放到砧板上反而切不好了。”
“真厉害!”
谈礼同客套一笑,转身坐去谈韵之身旁,大嗓门也不知道压一压,说:“怎么挑了个看着那么小的?”
徐方亭个头挺高,眼神只比谈韵之沉稳些许,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社会经验。用“年轻”来形容都过于成熟,只能配得上年龄“小”。
“成年了,还小吗?”谈韵之拿过运动水杯,以冰水润口,“我可八岁就开始做家务了。”
谈礼同老脸闪过一抹失责的不自然,低头把烧水壶凑近茶台的出水口,说:“老沈那里没有别的保姆了吗?”
“我不知道,你自己去看。”
谈礼同烧上水,这回记得压低声了,也或许只是烧水壶的响声盖过大嗓门。
“漂亮女人心机多,尤其这么年纪小小的……”
谈韵之压上水杯盖,下意识瞥一眼厨房,那边在给鲈鱼撕葱。他回想她专注听讲的模样,不禁揶揄一笑:“你这叫被害妄想症。”
谈礼同抬头翻了下白眼,没凑合出一句反驳。
谈韵之又说:“经常在家的是我,当然要找一个能听懂我话的人。—待会先把三天试用工资给沈宏,540。”
谈礼同咂舌,说:“那么嚣张,还不是要老子掏钱。”
“不然你以为老子那么容易当吗?”
每每论及家庭责任,谈礼同都哑口无言,咕哝道:“第二样唔见你叻,驳嘴你就最叻。”
谈韵之从小听到大,耳朵长茧,眼皮也不抬一下。
开水煲沸,谈礼同烫了茶壶,只能没话找话道:“饮茶?”
眼神没从手机屏幕挪开,谈韵之朝他敷衍举了下运动水杯,继续沉浸式玩手机。
*
“开饭了——”
徐方亭做事条理清晰,动作麻利,不一会便把四道菜端上餐桌,拐出餐厅时,恰逢谈礼同从楼上下来,又给小小吓一跳。
谈礼同没了猪血红的POLO衫和长西裤,上身是中老年男人特别青睐的宽松白背心,下面黑色中裤。
本来这身打扮也不算暴露,底下小区活动室不少中老年男人就爱这么打扮,可能仗着血液不复新鲜,也不怕招蚊子。但谈礼同有些发福,肚腩松弛,下楼梯一颠一颠的,像随时滑落的猪油,威胁到徐方亭的视觉舒适感。
她再次觉得,这个家需要一个女主人,中和一下油腻的阳刚之气。
徐方亭撇开眼,进厨房收拾残局。有些东家喜欢跟保姆同桌不同时吃饭,她其实也不太愿意跟陌生人同桌。
“小徐,出来吃饭,”是小东家的声音,“消毒柜有公筷。”
“……”
徐方亭洗净手解开围裙,找到明显大一号的勺子和长一截的筷子,带上自己的碗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