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入睡前,燕惊鸿身处金碧辉煌的寝殿中,由宫女们侍奉着更衣上榻,入眠前,还吩咐宫人换个床帘——那千金难求的鲛绡纱,也不过被她随口命人做成床帘,挂了几日,看腻了,便命人撤掉。
今天一醒来,她坐在几块木板拼成的床榻上,别说鲛绡纱了,床帘是什么?这个房间连窗帘都没有。
燕惊鸿环顾四周,整个人茫然又震惊。
她长居宫廷,自然见过冷宫的模样,在皇子皇女们眼里,冷宫已经是极为可怕的凄凉去处。但眼前的小屋,却是比冷宫的环境还要差上千倍万倍。
燕惊鸿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简陋破败的房间。
她确定这不是做梦,她不会把这些见所未见的人、事、物梦得如此真实。
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怕是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这般场景。
好在燕惊鸿倒也不是一般的金枝玉叶,片刻后,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头上的伤还在流血,伤口必须立刻包扎。
当务之急,是先把头上的伤治好,才好去思考其他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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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出房间,目不斜视地迈过仍然倒在地上的男子,走出院门时,恰好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不怎么客气地尖声喊“艳红”去做饭,燕惊鸿理直气壮地无视了这个声音。
邻居家门口坐着一个五十余岁的妇人,此时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模样,撇了撇嘴:“你婆婆叫你呢,还不去做饭?还想挨打不成?”
额头上的伤还在一跳一跳地发疼,燕惊鸿实在懒得在这种时候去理清这里的人际关系,直接无视了对方的问题,开口问道:“请问最近的大夫家住何处?”
妇人怔了怔,然后神色怪异地给她指了路:“韦大夫不就住在村东,怎么你还敢去找他?”
燕惊鸿道了谢,无视了妇人那副等着看热闹的表情,径直向东边走去。
沿路又问了两个人,才寻到了这位韦大夫的院子。
她敲响了院门,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请进。”
燕惊鸿推开门,眼前的小院面积不大,但布置倒也雅致,燕惊鸿从村子里一路走来,有了对比,这间小院倒是让她眼前一亮。
院子中央一个石桌前,坐着一位四十余岁的男子,外表风度翩翩,看起来十分儒雅,正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见到她,男子怔了怔:“是你?”
韦大夫看到眼前的女子,有些惊讶。这是个不大的小村庄,村里人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自然认得艳红。她是同村里徐家的媳妇,经常被丈夫一家苛待打骂,韦大夫刚刚搬到这个村子时,偶然见她手上的伤口都化脓了家里人也不肯出钱帮她诊治,他看不过去,分文不取地帮忙上过几次药、包扎过伤口。
一开始她婆婆似乎还挺高兴占了些便宜,后来见这韦大夫虽然年纪大了些,但长相不错,又开始疑心艳红与他什么苟且,不然人家如何会不收银子便给她治伤呢?婆婆起了疑心,不由分说便拿放牛的鞭子狠狠抽了艳红一顿,打得她背上一片血肉模糊,艳红大病一场,险些没挺过来。
自此她便小心避嫌,就算受了伤也不敢再来找大夫,生怕婆婆再因此毒打她。平时哪怕在村里碰见,也是低下头绕着韦大夫走。
所以韦大夫看到她时有些惊讶,还以为她这次是被打得太狠了不得不来看伤,连忙上前查验伤口。
但他惊讶,眼前的人似乎比他还要惊讶。
燕惊鸿看清韦大夫的那一刻,双眼瞪大了一瞬。
她万万没想到,在这个陌生的小村庄,居然还能得见故人。
她表情控制得很好,脸上的惊讶只是一闪而逝。
不过,如果不是长相相似,如果眼前人就是自己记忆中那个人的话,这一闪而逝的惊讶根本瞒不过他。
韦大夫看了看她额头的伤,皱了皱眉,这伤口的确有些严重:“先坐下,在此稍候,我去拿药箱。”
“有劳了。”
韦大夫再回到院子里时,看到艳红正坐在石桌前,垂首看着他闲来新作的诗句,听到他的脚步声,便抬头对他礼貌地笑了笑。
“你觉得这诗做得如何?”韦大夫问。
燕惊鸿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艳红不识字。”
韦大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穿着村里最常见的粗布衣服,衣料很旧,已经洗到泛白,手肘处带着两块补丁,袖口也已经磨破了,大概是还没来得及缝补,袖口处露出一段瘦得嶙峋的手腕。
她脸色枯黄,因着失血过多,唇色有些泛白,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额间和唇角便已生了些愁苦的纹路。
她的额头上还带着尚未干涸的血迹,整个人的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但那一双眼灿若晨星,举止间带着几分优雅衿贵,让人看到她时心下莫名生出一种高不可攀之感。
这份常年养尊处优才能养出来的衿贵,长期说一不二带来的威势,大概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就算她的外表能完美融入,但她整个人的气场都和这个小村庄格格不入。
她不是艳红,她不可能是艳红,韦大夫很熟悉艳红,那个卑微怯懦的、已经被生活摧折得近乎麻木的女子,不可能对人露出这般神情。
可就算她不是艳红,又是什么样的人家养得出这样的人物?
“你到底是何人?”韦大夫不再试探,开门见山,“你刚刚看到我时,似乎很惊讶。”
燕惊鸿笑了笑,不再和这个老狐狸玩心眼儿,选择如实以告:“燕惊鸿。”
“晋宁殿下?!”韦大夫惊了一惊。
怪不得这样衿贵,皇家,原来是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