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姜却不像她这样异想天开,摇头道:“想什么呢,晋国虽是姬姓诸侯,但是与周室的关系早就远了。这周王不是还有几个弟弟吗?” 碧奴把这些话暗暗记住,试着继续问道:“那夫人的意思是咱们晋侯是要支持那几个吗?” 晋姜夫人一边抹好口脂,一边道:“看来周王是不想把王位传给弟弟,非要给他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本也是人之常情,”晋姜仔细端详着镜中的容貌,嗤笑道,“但是,对于咱们晋侯来说,这谁当周王都一样。依本夫人看,夫君的意思应当是鹬蚌相争,我们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好了。” 侍女碧奴崇拜地看着晋姜,笑道:“夫人真是美貌又聪明,怪不得晋侯专宠您一人。只是周室王位更迭,与咱们晋国又不相干,又怎么得利?” 晋姜笑道:“你这个傻丫头,这都看不明白吗?你想啊,既然晋侯是当不上周王的,这王姬党和王叔党自然不会将晋侯当做对手。他们相争,要找帮手,那晋侯就是个让他们登上周王位的大砝码。当然看谁拉拢得起劲,我们就支持谁。” 碧奴一边给晋姜捶腿,一边笑着恭维道:“还是夫人您聪明,这诸侯国的大事了解得这么清楚,看得也透彻。像奴婢粗粗笨笨的,就怎么也想不明白,得靠夫人点拨。” 晋姜掩口而笑:“就你这丫头嘴甜。” 碧奴借口茶水凉了,去换壶茶水,急匆匆出了宫殿。 她转了几圈后,跑到一个隐蔽的拐角,一个衣着普通的仆从早就侯在哪儿了。 碧奴把方才从晋姜那儿的话一模一样地转述给了这个面生的侍从,从他那里得到了剩下的五两金子,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这个面生的侍从左右四顾了一下,瞧见周围没人,这才一溜烟地从狗洞那里爬回了王宫外面,他得赶紧去把这个侍女说的话告诉左司徒。 晋地王都绛都内一片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不愧是晋国的王都。 虽然在姬念看来还不能与周室的洛邑相比,但是比起先前看到的城池而言,无论是军事防备还是百姓生活都强了许多。 被安排在了驿馆之后,白衍和姬念都没有闲着,只是坐等晋侯接见。 白衍四处访友,探听消息,他名声在外,各种知交好友遍天下,晋国也不例外。 姬念则是和白殊一起跟随着祭祀,在小黑屋里努力地学习各种知识。 晋侯在晾了周室使臣五天之后,决定召见他们。 姬念终于可以从一大堆的妖族图鉴中活回来了,想到这五天的苦逼学习生涯,就忍不住想套晋侯麻袋揍一顿,居然这么晚才接见他们。(▼ヘ▼#) 至于为什么不套祭祀麻袋? 对着祭祀如此淡然出尘的美人,谁能下得了手! 反正,姬念是不能。 她立场不坚定地想,冷冰冰的无迹祭祀其实对她还是很温柔的。 她沉浸于祭祀温柔的嗓音中不可自拔,一边痛苦地学习,一边愉悦地被好听的声音折服,这就是痛并快乐着的最高哲学境界。 晋国的朝堂大殿上,肃穆的钟音响起,文武大臣鱼贯而入,列于两旁。 外面内侍尖细的声音喊道:“周室使臣来访——” 晋侯高坐大殿,威严道:“请周室使臣入殿。” 晋侯下方的内侍重复了一遍:“请周室使臣入殿——” 门口进来一群人,姬念穿着黑底金纹的礼服,带着沉重的珠玉冠冕,腰配珍珠封带,款步走在最前列。 其后是白衍立在左后侧,蒙屺立在右后侧,其余使臣以文武官职的高低分别立在白衍和蒙屺的身后。 姬念立定在晋国王都的朝堂上,直视晋侯。 晋侯皱眉道:“下方使臣,为何见我不拜?” 底下的姬念一甩袍袖,怒道:“上方晋侯,见孤为何不拜?” 晋侯道:“我乃晋侯,汝为使臣,自然你当向我拜见。” 姬念回道:“孤为王姬,汝为诸侯,周室为尊,你当向我拜见才是。” 晋侯胡搅蛮缠道:“你我同为姬姓,我年长于你,你当向我行晚辈礼。” 姬念眼神中闪过一抹异色,没想到这个晋侯竟然如此无礼,仗着年纪,不仅自己不行礼,反倒要姬念向他执晚辈礼。 底下的白衍和蒙屺俱都皱起眉头,白衍身为周室左司徒,使臣中出了姬念这位周室贵胄,就属白衍的身份最高了。 他站出来怒斥晋侯,手指着上首晋侯的鼻子,就骂道:“竖子无礼!” 这时代的无礼可不是后世的一句没有礼貌就能盖过的,而是一句极为严重的措辞。 周公创礼法,以周室为首,诸侯全都要尊周礼。即使是再强大的诸侯违抗这点,被天下群起而攻之。 白衍就是抓着这一点,以周室臣子的身份怒斥诸侯:“吾尝闻周公创礼法,世间之礼,先论君臣后论辈分。只有诸侯向周室行礼,未曾闻周室向诸侯行礼。晋侯如今是想违背礼法,做逆臣吗?” 晋侯轻蔑地扫视了一眼这个周室王姬,却在接触到姬念眼神的时候被冻了一下。 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种眼神,明明是冷淡到极致的随意目光,却在表面的冰冷湖面下蕴藏着深不可测的暗流涌动。 就连他这个自诩为识人伯乐的晋侯也不能看清幽深的黑色潭水之下,隐藏的究竟是怎样的想法和情绪。 晋侯的心里一惊,对姬念的态度郑重了一些。 他捋须道:“周公礼法谁敢不遵?更何况我亦是姬姓,自然不会不遵礼法。只是王姬只是王姬,我却是晋侯,自然该王姬向本侯行礼才是。” 白衍摇头道:“此言差矣,王姬乃天子的子嗣,晋侯乃天子的臣属,孰尊孰卑,想必早有公论。” 晋侯无法,只得草草给姬念行了半礼。 姬念看着晋侯傲慢无礼的行为,唇角勾起,眉眼冷淡,神情淡然地接受,又还了半礼。全程举止优雅标准,气度俨然,生生把晋侯压下去半头。 接下去的谈话中,晋侯是极尽敷衍之能事。而晋国群臣感受到了晋侯的态度,也纷纷不客气地诘难几位。 一位晋国的中大夫甚至轻蔑道:“周室无人乎?竟要女人来出使各国。岂不是把我们都不放在眼中。” 晋国上至晋侯下至群臣全都态度嚣张,姬念却没有被吓倒。 她还记得刚来晋国的时候,迎接他们的那些少年郎唱得是“既见君子,我心写兮。” 她是周室唯一的王姬,晋侯也不过是周朝的臣子,她又何惧之? 看着明显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晋侯和晋国诸臣,直播间的小天使萌看上去比姬念还生气。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阅尽无数晋江宫斗文、点娘朝堂争霸文的高手在此。主播,对付这种直男癌,不要怂,上去怼。” 姬念笑容不变,秀气的柳叶眉微微挑起,整个人的气场莫名地就从温柔端庄变得凌厉充满了攻击性。 她凌厉的眼神扫过刚刚那个出言不逊的晋臣,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真是可惜,她不能亲自怼回去。 姬念看了一眼白衍,用眼神授意他便宜行事。毕竟,她现在是王姬,得有格调,不能一上来就是自己和这些小鱼小虾怼。 白衍立刻心领神会,他的笑容转冷,眉目轻颦,冷然道:“敢对周室王姬不敬,对周天子唯一的血脉子嗣不敬,这就是晋国上下对周室的态度?本官这就回去禀明天子,向天下人广而告之。” 被扣了这么一顶大帽子,晋国朝臣全都满头大汗,晋侯也讪讪不言。 对于此种情况,姬念淡然微笑,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地说道:“晋侯乃我姬姓诸侯,崇尚礼仪教化,想必晋地的学馆设立颇多。” 晋侯不知道姬念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不过还是顺着姬念的话头转移话题。在他看来,久居深宫的王姬可比这个年少成名的左司徒好对付多了。 他慢条斯理地捋须道:“王姬谬赞,我不过是谨遵先祖的教诲罢了。不过,晋地的学馆确实有诸多学子来求学,诸子百家也皆会来此传播学识。” 这时姬念才顺理成章地提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声音含笑,像是不经意地说道:“孤尝闻道理是需要辩明的,既然晋地的学馆如此欣欣向荣,又有诸子百家的贤才在此,那么何不在晋地的官学里举办一场辩论?” 她转头看向方才那位中大夫,淡淡笑道:“也好让晋侯的臣子们都知道周天子的深谋远虑非常人所能及,孤出使各国自有道理。” 晋侯闻言大笑,当场应下。 他心中嗤笑道:不过是一女子耳,有些心计也就罢了。但是她焉敢同儒墨两家的大学者辩论?真是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