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皎洁的月色洒满大地,挂上树梢,在冰冷的麻醉剂的玻璃瓶上反射出冷冷的光。 正巧是个满月。 未晞蹑手蹑脚,从房子后面绕到西南方离狗窝最近的围墙旁,老树从围墙里探出头来,满树浓绿在风中发出“簌簌”的轻响。 二十分钟前,他们将车停在了两百米外的岔路口,全员蹲在房子东侧的玉米田旁待命,等待未晞成功麻醉狗后,从房子东侧进入院子搜索抓捕。 动作必须快、准、轻。 未晞将/枪别好,把装有可挥发的麻醉剂小瓶收在侧包里,深吸一口气。 突然,他猛地跳起,双手扒住围墙边沿,一下便翻上了围墙。未晞稳住身体,扶着粗壮的树干站起来。 整个过程只有树叶在低语,院子里就如图上画的那般,四处静无人声。 未晞没有回头,只是抬起右臂,右手握拳保持不动。他高大的背影融在薄凉的夜色中,在白鹿心里,一秒便站成了永恒。 几秒后,未晞纵身轻轻跳下,树枝摇动,发出了一阵密集的沙沙声,融入夜色中。 这个位置离狗窝还有近两米的距离,狗在砖砌的小窝里打着鼾,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他悄悄取出麻醉剂,带上特殊手套。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迅速用力掰碎一只试剂瓶,又快又准地扔进狗窝里,试瓶碰在地上发出“嗒”地一声轻响。 狗瞬间惊醒,但麻醉剂已经开始弥漫了。 “呜……”它努力想给主人示警,却只能发出低哑的呜咽声,哼了几声便再无声响。 未晞抬手,冲菜地围墙上蹲着的安平招招手,脱下手套团起来扔在一旁。安平会意,对下面的几人打了个“上来”的手势,紧接着稳稳落在土地上。 几人分头行动,未晞端着/枪,独自去了伙房,其余人一同进了主卧。 说是主卧,其实什么都没有,像少有人住的样子,连桌子上都落了灰。 屋里只有一张大通炕、一个加了煤块冒着火的炉子、一个双开门的木柜和一张老旧的木桌。 桌上架着一台厚重的电视,墙上挂着一面暗红有点掉色的锦旗。 安平看着地面铺的瓷砖摇摇头,指指门口,示意大家继续搜查下一间。大家退了出去,在门口和未晞汇合了。这间可不好进,门被插销从里面锁住了。 怎么办? 谢铭拍拍安平的肩膀,然后指指自己。 安平让开位置,就见谢铭从口袋掏出一把弹簧组合刀,几层不同的刀具叠在一起,最里面的一层是把极薄的刀片,像是自己改装过的。 谢铭蹲下,将刀片轻轻插入两扇门的缝隙中,刮住铁销,尝试性地拨了一下,铁销发出一丝轻轻的剐蹭声。 于是他便蹲着,慢慢地一点点挑弄铁销。 五分钟过去了,几人把院子的犄角旮旯都搜了个遍,谢铭这才将铁销全部拨弄出来。 六人进了屋子,安平和未晞打头,贝贝龚玥在中间走,白鹿和谢铭垫后。 一进屋就有一股淡淡的臭味迎面而来,那是一种屎尿氨气的味道混杂着一点像死老鼠般的腐臭味,还有一些泡菜发酵的酸臭和浓浓的灰尘味融合在一起。 走在前面的两人对视一眼,就是这儿了。 周围旧炕上是一袋袋成堆垒着的粮食,旁边是杂乱堆在一起的旧家具,角落还有很多袋装煤块摆在一起。 安平突然向前走去,只见装煤块的那堆袋子后空了一块,只有一个四方的铁板合着。 他用手指指未晞,掏出一个闪/光/弹塞在未晞手里。末了又指指自己,做了一个掀开盖子的动作。 未晞点头抓紧闪/光/弹,安平回头环视一圈,发现大家都严阵以待,这才安心了。 他点点头,伸手抓住铁板上的把手,另一只手比出“1、2”的手势。 数到“3”时,安平突然发力,猛地一下掀开铁板。在铁板发出一声巨响的同时,一枚闪/光/弹已经在半空画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嘭”又一声,铁板被他扣了回来。 这回换未晞数时间了。从闪/光/弹离开手的那一刻算起,五秒钟足够嫌犯短暂失明了。 未晞对他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眼,安平拉开铁板,率先跳了下去。 安平爬下梯子后,迅速端着/枪冲向了墙边的铁床,床上被□□刺伤眼睛的嫌犯正赤/裸着翻起身。 安平趁嫌犯捂着眼睛不住流泪的时候,一把将他拖下床按倒在地,随即掏出手铐“咔”一声将人制服了。整个过程连半分钟都不到。 未晞是跟着安平后面下来的,一直端/枪在他身后警戒。看到嫌犯被抓获了,这才跑去检查受害者许璐的情况。 一个歪歪斜斜盖着一半被子的赤/裸女人正捂着脸,蜷缩在床边靠墙的角落里不住啜泣。 未晞轻叹了口气,一把脱下外套盖在了她的头上,安抚地说:“别怕许璐,我们是警察,你得救了。” 许璐不听还好,一听立刻放开声音哭了出来。 “呜……我好疼啊……我要回家……”整个人裹着未晞的外套颤抖着,不住传来哽咽声。 这时贝贝下来赶紧坐在床边拥抱安抚许璐,将未晞脱下的外套给她穿上。 留在上面的谢铭早就听到哭声了,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和法医小倪进来。毕竟这是犯罪现场,还存留着大量凶手犯罪的证据。 未晞趁这空档,四处仔细查看了一下这间规模不小的地下室。 地上是水泥地,周围的白墙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下滋生了许多霉点,像一团团尸斑扒在惨白的墙面上。 屋里有一张床头焊着铁栏杆的床、一个水泥砌的长水池、一把木椅、一个老旧的大木柜和一张放着许多日常用品的桌子。 水池边还有一把尖头宽尾的刀,看着像是宰生用的剔骨刀,宽度和吴倩尸体上的伤痕差不多。 刚未晞没有注意到,一根冰冷的铁链从被子里随着许璐的动作滑了出来,她的右手被长长的铁链拴在了床头的栏杆上。 当下谢铭也发现了这一点,赶紧掏出改制刀凑上去捣鼓锁子,余光瞄到一片光洁的肌肤,顿时脸臊地通红。 “这个池子也太大了,得有两米了吧……” 白鹿环抱手臂站在池子边喃喃自语,仔细查看着池子,突然整个人颤抖了一下。 池底是干净的,但池壁上却有一大片分布不均的黑褐色,下水道口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腐臭味,冲得她喉头一阵痉挛。 水龙头上缠着一根粗绳,水池沿上放着一把锋利的剔骨刀。 于是,一副残忍的画面瞬间在她脑中自动形成,就像由她主刀一般,完完全全将她代入到了凶手的视角。 白鹿一下就明白被害者身上的尸斑是如何形成的了,她强压下喉头瑟缩的冲动,捂着心口悄悄红了眼眶。 未晞早已摸出一双备用手套带上,拉开了床对面的大柜子。柜子是木制的,木板上留着许多深深地划痕,这是上了年份的老家具,打开时还会吱呀作响。 当他看清柜里的东西时,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衣柜里有三层,每层都有很大空当。最上面一层是满满当当侧着挤在一起的包,各式各样的,从里到外塞得没有一点空隙。 中间这层是一堆堆叠整齐的女式衣物,最边上还单独排着一些女式内衣,大大小小朝一个方向挤着。 最下层全是鞋,一双双按大小整齐排在一起。 未晞心下一凉仔细数了数,一共有十三双。 说明至少有十三个人被害了,而他们找到的旧案却只有四件,加上刚刚被救出的许璐,一共才五件案子,还差八件。 看样子,他们并没有找全。 木柜旁是一张破旧的木书桌,白鹿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抽屉柜子都没有上锁,她套上手套便拉开了抽屉。 左边的抽屉里,是十几张银/行/卡、成堆的金银首饰和手机。 中间抽屉里,只有两三本相册和一架看上去很新的拍立得。白鹿伸手拿出一本相册,翻开,一张夹在相册中的老照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掉在了地上。 未晞刚好合上柜子,便顺手捡起相片。 黑白的照片是过去老相馆里拍的全家福。一个穿格子裙的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憨实可爱的娃娃,身边一个长相老实的男人张手揽着女人的腰,三人看着镜头笑得幸福。 未晞转头,准备把照片递给白鹿,却发现她正垂着眸子翻相册,面无表情,只有嘴角微微下垂。 他凑过去看白鹿手中的相册。这是一本专门装拍立得相纸的相册,里面只有四张相片——四张合照。 合照不变的都是这间屋子,但主角分别换了四个女人,无一不是满脸僵硬绝望的假笑。 也许,他想要个温暖的家。 最右抽屉里,只有一只金镯子和一副金耳环,下面压着一张刚刚老照片里格子裙女人的独照,不过这次是张彩色照片。 女人身着一身灰色制服,站在一个老房子前叉腰笑得欢乐,门前挂着一块金属牌匾,印着“畜牧站”三个大字。 老照片下,有一本病历。病历封面清楚地写着嫌犯的名字,张国柱。 白鹿往后翻了翻,从医生潦草凌乱的字里拼拼凑凑分辨出“胃癌晚期”几个字,后面落下的确诊时间是去年冬天。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凶手突然改变作案速度。反正活不长,也就无所畏惧了。 白鹿轻轻将一件件将物证归回原位,沉默地垂着头。 未晞摘了手套,抬手摸摸她的脑袋,揉了揉,柔声安慰道:“小白,别难过。” 听到这话,本来咬牙强忍的白鹿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每一次抓到凶手后心里都不会好过些,心情在看到促成凶手犯罪的各种因素后,反而愈加悲伤了。说是他一个人犯罪,可作为诱因的社会呢,会没有责任吗? 就像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认为自己有错。 * 一行人回到局里已经是清晨四点多了,精疲力尽连着三天只睡了几个小时。不止如此,之后的审讯工作还需要趁热打铁。 安平心疼队里的三个女生,所以让她们直接回家休息,只有白鹿一声不吭主动留了下来。 白鹿抱着笔录本执拗地望着安平,眼底血丝掩不住坚定的神色。安平被这个孩子打动了。他一直想不通,这个娇小的女生究竟为了什么这样拼命。 刚来队里实习时,白鹿怕见血和尸体,看见就忍不住想吐。 其实每个人都这样,时间一长自然就会适应了。龚玥比她早几个月入队,遇到血腥场面都还会跑出去吐。 但白鹿不一样,像是有人赶她似的,逼着自己在短短两周内完成了蜕变。安平曾听贝贝提到过,那段时间白鹿每天下班都会去法医那里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打那之后,她一个人承包了大半笔录,遇到紧急案件随叫随到,好像她的生活除了案子和重案队再没有别的事情。 安平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我同意可以,但你得听我的。审讯一小时后开始,你现在必须睡一会。” 白鹿眼睛亮闪闪的,虽然满是疲惫嘴角却不断上扬。 未晞一直观察着两人的互动,蹙着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为什么?” 白鹿被这突然一问弄懵了,冲着未晞眨了几下眼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她垂下眸子想了想,又抬头对未晞轻轻笑,“因为活着啊。” 未晞和安平都愣住了,一时间谁也没接上话。这回答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们细想,白鹿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伸懒腰朝沙发走去。只见她看了看手机,没过几分钟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未晞怔怔看了看白鹿浓重的黑眼圈,凑过去将外套脱下轻轻盖到她身上。 不一会,两人商量好了审讯时用的计策便各自休息,安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未晞则挨着白鹿浅浅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