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等太久? 不会等太久! 君落生暗自将这话回味两遍,忽然间像是吃了苍蝇般恶心,差点吐了出来。 林逸尘这小子心口不一。 心情略不爽,便干脆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不定来年咱们就能抱上个白白净净的大胖小子,和我一般好看,不对,眼睛、嘴巴应当像阿言一些……孩子既像父亲又像母亲才好,所以一半儿像我,一半儿像阿言。” 一边儿软软糯糯地说着,一边儿炯炯有神地盯着林逸尘。 我不爽,你也别想爽。 果不其然,林逸尘瞅着他的目光像是见了鬼般,变了又变,闪闪烁烁。 他在心里嗤笑一声,面上的神色却越发明媚粲然,又问:“阿言,你说是不是?” 林逸尘没有说话,倒是林顾氏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好,好,好。” 然后指着君落生,偏过头对赵妈妈道:“你看,我就说,阿婉肯从总督府到林家便是我们林家的福气,果然是个好孩子。” 身边伺候的赵妈妈笑吟吟地福礼:“老夫人和夫人都是有福之人。” 林顾氏看着君落生的眼神越发温柔和蔼,拉过她的手道:“阿婉,你有心了,娘知道从总督府大老远来上京,一路颠簸,你身子又弱,受了很多苦,如今父亲兄长不在身边,你独自一个人难免不会孤独,倒也无碍,你若是无聊,便让阿言带你出去走走,出去散散心。” 说着,叹了口气,又拉过林逸尘的手,然后猝不及防地将他们两人的手放在一起,再轻轻一握,让林逸尘的手掌包裹住他的拳头。 感觉到林逸尘手掌暖乎乎的温度,君落生大为不适,下意识便要抽出来,哪想林顾氏反应极快,又重新握住他,竟不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 林顾氏仿佛没有感觉到他的抗拒一般,语重心长地道:“娘有句话要对你们说,既是夫妻,往后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商量着来。尤其是阿言,要记住,我们林家向来不是以打压女子来体现丈夫气概的,一个男人,不仅仅要在外头撑得起事业,在家里也要给容得下女人的小性子,就如我与你爹一般……” 提到林昭,她的声音便有些哽咽。 “我们顾家自我父辈开始没落,我才十二岁的时候,我们家族便大举南迁,回了苏州,极少与上京官家联系,没曾想我及姘那年,先皇赐婚,便是将我与你们父亲牵连到了一处,那时世家与世家之间都在传,先皇将我嫁给你们父亲,明显是为了牵制你们父亲,我当时怕极了,怕你们父亲不满这桩婚事,怕你们父亲因着我的关系官场不顺,怕得我险些没一根白绫吊死在房梁子上,倒也庆幸我没那勇气,后来真正踏进静安侯府,我才知晓,我想错了。” 她回味起出嫁那会儿,原本温和的脸庞上便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她道:“阿昭他待我很好,大婚那日我一天不能进食,他怕我饿,便提前做了准备,在拜堂的时候偷偷摸摸塞颗果子给我,我胆儿小,没接住,那果子滚出来,落在秋兰殿的毯子上,我当时便听到有人起哄,嘻闹一片,阿昭给我解围,我还记得他说‘我的娘子,我自然是要好好儿心疼’,他倒也说到做到,最后甚至连自己的命也不顾了。” 后头的话便也说不下去了。 赵妈妈赶紧拿娟子过来给她抹泪,一边哄道:“老侯爷当初便是不忍您受半点儿伤害,自然也不忍您成日以泪洗面,您要开开心心的,老侯爷才能安心。” 林顾氏笑道:“就你会说。” 君落生望着林顾氏,听林顾氏絮叨林昭窝囊憋屈的死法,不知为何,竟然并不觉得心烦,他甚至也不觉得好笑了。 这完全不同于在旁人,乃至萧皇后提起时那般,他的心情发生了变化。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林逸尘的手在慢慢收紧,沉稳又坚定。 他抬起头来,看到林逸尘貌似颇为认真的模样。 那厢林顾氏又道:“如今母亲老了,但看着你们好好儿的,心里很是满足。” 林逸尘仿佛感慨颇深,颇为郑重地道:“我会照顾阿婉。” 林顾氏红着眼睛,满意地点头,其后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样便好,近些日子天寒地冻,可莫要冷坏了,你送阿婉回江离院,吩咐他们升了炭炉你才去忙,夜里风大,就莫来翠竹居用饭了,小心冻着。” 这意思是不留他们了。 林逸尘会意,向林顾氏告退,然后拉着君落生走出翠竹居,往两人居住的江离院走。 一路上,君落生都沉默不语。 他想起来他的父亲曾经说他的母亲就是个贱货,强塞硬送,非得嫁到方宁侯府,害得方宁侯府被陛下冷落,连官路都断了。 他父亲和林逸尘的父亲就这般不同。 但为何,会这般不同? 君落生有些迷惘,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 同样都是赐婚,同样都没有感情,怎么能不一样? 不可能不同。 小时候所见所闻不都是这样么? 不仅仅他的父亲,还有与他父亲关系密切的小大官员,比如礼部尚书黎奂之,鸿卢寺卿李干正一行。 林顾氏一介女流,许是她错了。 林昭死得早,许是她还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 男人哪个不是如此薄情寡义? 林昭是,林逸尘亦是。 只不过林昭惯会伪装,林逸尘更是个中强手。 心中不知为何忽地执拗起来,他不相信,他要证明。 然后他忽地顿住脚步。 林逸尘原本拉着他的手,他一停下,林逸尘便也停下,有些莫名地瞅着他。 他开口道:“林逸尘。” 林逸尘似乎有些惊讶,但却只是挑了挑眉,询问地瞅着他。 君落生让何妈妈与云岭退下,见二人走远,才将目光锁定在林逸尘的脸上,仔细观察他神色的变化,淡淡地道:“既然是赐婚,两个人不定都满意这桩混事儿,林逸尘你是怎么想的?” 林逸尘明显怔了怔,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他等不得林逸尘回答,冷笑:“现下就你我二人,你倒不必假装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其实我配不上你,我不该嫁进静安侯府,不该阻了你的幸福,往后便是你倒霉了,你也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倒我的身上,总之,在你看来,千错万错,错的都应该是我。” 林逸尘的脸色由古怪变得沉冷,正如一阵朔风,从脸上拂过。 君落生吸了口气,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林逸尘。 然后他听到林逸尘低声问:“为何会有这等想法?” 君落生摇头,执着地道:“你倒是说说,是还是不是?” 林逸尘沉默下来。 不说话,应当就是默认吧? 所以并非只有自己的父亲才那般阴暗,并非只有自己自小便生活在君九恒那种变态的阴影之下。 君落生长长的吐了口气,内心得以平衡,心里默默呐喊:“林逸尘,甩袖走吧,去找你的灵儿表妹去。” 庭院白雪,风过无声。 然而林逸尘并没有走,他立在他的面前,慢慢的开口,对他道:“我们回去了,阿婉,外头冷,莫着凉。” 君落生愣怔:“等等。”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管林逸尘是不是君九恒那样的人,但他毕竟是萧雨荨的丈夫,夜里是当在江离院留宿的。 君落生一想到林逸尘要和自己同榻共寝,就冷汗直冒。 他忙道:“林逸尘,你莫不是想留宿江离院?可别想了,我不会让你踏进江离院的。” 林逸尘道有些茫然,定定地看着他。 君落生咬牙威胁道:“你不是有顾灵儿了么?既然如此,还来江离院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若敢踏进江离院,我就和你没完。” 林逸尘:“……” 君落生道:“给我站好了,不许过来,你若敢踏进江离院,我就和你没完。” 一边说着,一边小跑回江离院。 林逸尘还当真没有跟上。 向来对他的话爱理不理的大政客,竟然配合地一动不动。 君落生有些惊讶,但并未多想。 一脚踏进江离院,回身就去关门。 门扉渐渐合上,他看到林逸尘竟然还立在苍茫白雪中,垂着双手,不知为何,有几分落寞,甚是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