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在街上遇见林逸尘,君落生便不愿再爬狗洞子回府。 他打算正大光明走正门。 顾灵儿受了林逸尘的气,一路上只管愤愤不平:“亏得他们韩家满门忠烈,高风亮节……我还当她是好姐妹,她倒好,借由教我绣花的名头进府,却跑到书房对表哥说出那些见不得人的话,她没脸没皮不要清誉就罢了,难道表哥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倒好,竟然与她一道上街,还为了她凶我……” 君落生大约明白怎么回事,心里一跳,只道林逸尘与那上京第一才女的关系竟这般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他好奇心起,忍不住问顾灵儿:“韩非烟对林逸尘说什么?莫非她想嫁进静安侯府?” 顾灵儿跺脚:“她凭什么?她以为她是谁?若她要真敢有那样的想法,我用鞭子打死她。” 君落生有些想笑,小辣椒横起来甚是可爱。 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你放心,就算萧……就算我不在了,韩非烟也休想嫁进静安侯府。” 其一,皇帝不同意。 成日流连美人榻的帝王疏于朝政,听信谗言,却偏偏精于算计,容不得两个政见相同,关系友好的世家大族结成姻亲。 林韩两家手底下掌握的都是京中要职,若是联姻,只怕要遮拦上京城半边天。 相比林韩两家,皇帝更愿意促成林萧两家的好事,左右萧雨荨就是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迟早都要死的,不定萧雨荨死了,萧家还会怨怼林家几分。 皇帝打的是多方牵制的算盘。 其二,皇后也不同意。 萧鸢鸢要替二皇子拉拢静安侯府的人脉,那么这场联姻势必关系到萧家血脉。 即便这世间没有萧雨荨,那也应当由萧家旁支的女子代替。 基于其一其二两点,帝后想法一致,韩非烟想嫁进静安侯府都与痴人说梦无异。 而对这女人的命运,君落生内心无甚波动,只毫不在意地摇头作罢,他哀叹的是上天不公,林逸尘这都是凭什么啊? 家里的正妻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外头的红颜是个才名远播的才女。 嫉妒死他也。 顾灵儿抬起头来看到他神色凄凄,顿时知晓自己说漏了嘴,脸色一白,忧心忡忡地道:“阿婉姐姐,我,我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你莫放在心上。” 君落生道:“我为何要放在心上?” 顾灵儿急了:“阿婉姐姐莫生气,其实你也知道表哥不是那样的人,上回书房里表哥也都拒绝那女人了,今儿是我太着急,给气糊涂了,那些话都是糊话,当真不得。” 君落生对于林逸尘的人品不置可否,他只气林逸尘比他运气好:“我无事,倒是你,即便再生气,这事儿也不能闹大了,更不能闹到老夫人那里,知道么?” 世家之间的亲疏冷暖哪里是儿女情长能左右,林韩两家亦不可能不再交往,不过此事闹得大了,五日后韩家的赏梅宴,林家怕是不会去了。 避嫌嘛。 君落生瞅准了要在韩家赏梅宴上看看局势,听听风声,便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顾灵儿愣怔:“阿婉姐姐放心,姑母定然是站在你这一方的。” 君落生道:“我与你表哥的事情,我想自己解决。” 他见顾灵儿还想反驳,又补充:“我与你表哥路还长,未来的磕磕绊绊总是有的,总不能都去找老夫人吧?老夫人管得了一时,难道还能管得了一世?况且你表哥是有主见的人,若是太过于干涉他,兴许会适得其反。” 顾灵儿听明白了,忍不住扣住他的手:“阿婉姐姐,不管怎样,灵儿都站在你这方。” 顾灵儿的手又软又小。 君落生的心又酥又麻。 君落生恍恍惚惚:“不若今夜留宿江离院?” 话音方落,耳边立时响起苍老平和的声音:“夫人,表小姐,可算回来了?” 是赵妈妈的声音。 君落生与顾灵儿出府之时,林顾氏早有察觉,已命赵妈妈在门口等候多时,不过好在有顾灵儿挡在前头,君落生的意图无人觉察。 林顾氏处罚顾灵儿抄书静心且不提。 回到江离院的时候,君落生的心情有些低落。 短短两日相处,他越发觉得顾灵儿讨喜得很,不仅事事都维护他,还天真好骗,正是他理想的方宁侯夫人的模样。 最主要的还是肤白貌美易推倒。 不能带顾灵儿回江离院,他遗憾啊。 何妈妈并云岭不知道他的心思,一面说着担心他的话,一面对他絮絮叨叨。 何妈妈道:“夫人,这里是上京城,是静安侯府,不比咱们西边,是有规矩的,您不能还像在总督府的那会儿……” 何妈妈絮叨起来,阎王都想自杀。 君落生捂着耳朵躺在躺椅上,直呼头晕。 这一招倒也管用,何妈妈再多的话都咽回去,赶紧命人端上林顾氏送来的驱寒汤。 君落生喝完汤,躺在躺椅上无所事事,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林逸尘来了。 外出的衣衫还没有换,仍旧是素衣墨发,俊儒非凡的模样。 何妈妈并云岭二人高兴不已,赶紧腾空江离院,只留下二人。 君落生看着林逸尘便妒火中烧。 林逸尘倒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般,慢悠悠地踱步进屋,一撩衣袍,在躺椅旁边的小凳上坐下。 靠得近了,君落生立刻便闻到他身上沾了若有若无馨腻的味道。 有些熟悉。 君落生心中惊异,不自觉坐直身子,这才发现林逸尘的脸色有些发白。 他的脸色似乎一直都是白白的,不像个男人。 林逸尘则是看着他,眸光炯炯,有些莫名意味。 君落生更觉古怪,忍不住问道:“你来做甚?” 林逸尘抬了抬手。 君落生以为他要动手打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但片刻不见他继续,抬眼看去,发现他手里居然拿了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那糖葫芦果实丰满,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君落生怔忪半晌,霎时明白林逸尘的意图。 这小子想用糖葫芦哄顾灵儿开心。 顾灵儿是他君落生的人,林逸尘拿着糖葫芦回来哄人,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冷哼一声:“怎么?方才不是为了韩非烟凶我灵儿妹妹么?现在怎么想到拿这些东西哄她了?” 林逸尘摇头。 君落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伸手便夺了糖葫芦,“你想都别想见她,这串糖葫芦,我就替她收下吃了吧。” 然后张开嘴巴,一口咬下。 糖葫芦清香甜润,蜜里带酸。 君落生自小到大还没尝过一次,没想到这裹了糖的小果子竟这般美味可口,这一口下去,美得心都化了,忍不住又多咬几口。 吃得差不多了,他才舔了舔嘴唇,发现林逸尘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他觉得有些丢脸,掩饰地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味道还是不错,可以接受,这份好意呢,我就替灵儿妹妹收下了,我头晕,也不留你了,你走吧。” 林逸尘指了指他手里糖葫芦,对他道:“是给你的。” 君落生猝不及防险些就被呛了一口:“给……给我?” 林逸尘点头,“是给你的。” 君落生皱了皱眉:“这小孩子吃的东西,你给我做什么?你说你是什么意图?” 林逸尘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了。 君落生被他看得全身发毛,剩下的一大串糖葫芦都不敢吃了,干脆伸出白白嫩嫩的手掌在林逸尘眼前晃了晃:“喂,林逸尘,你不是病了吧?” 林逸尘仿佛回过神来,挪开目光,同时也站起身子,背对着他,只留给他一个挺拔的背影。 “你若是觉得府里闷,我便带你出府散心,你若不愿我来江离院,我便不来,只是往后,莫要轻易听信旁人的话,也莫要想太多……左右,你能开心就好。” 他的语气有种似绵不软的感觉,像是撞邪了般。 君落生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撩开低垂的帘子。 一阵凉风灌入,他白色的衣袖轻轻飞扬,那熟悉的馨腻扑面而来。 这回君落生闻真切了。 是止血草小蓟的味道,裹了淡淡的血腥味。 林逸尘身上,有血的味道! 君落生这些年与朝凤歌一道儿在刑部审过的政客不少,对这个味道也算敏感。 如此说来,林逸尘方才短短的两个时辰时间,做了什么? 若单单与韩非烟逛街,身上沾回来的应当是脂粉味,而不是血腥味。 看来林逸尘陪韩非烟上街之事需得重新审量。 而作为长年浸淫官场的政客,君落生早已觉察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偷偷地酝酿发酵。 平静的表象下,似乎正涌动着黑暗的风暴。 是与西部的情况有关么? 虽然朝凤歌的的确确是将守城防御图送到了西边,但至今还没曾听到西边任何消息,更没有战况传来。 但若不与西部的情况有关,那又是什么? 不管二皇子党还是小皇子党,目前最重视的应当也只有萧寒的那二十万兵马了。 事情的发展,当真叫人琢磨不透。 君落生被拘在后宅,整个人像是蒙了层纱般,对于当前的形势,只能看到一串晃动的虚影,此外一切都靠他自己描摹猜测。 他觉得很是被动,心中也有种莫名的狂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