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玑珥再一次醒来，却已经在马车里。身上裹着厚厚的两件披风，长公子坐在她身旁，而蒙予白在马车头驾车。　　　　敢用如此招摇的马车了，看来，已至上郡。　　　　李玑珥看着面前正在小憩的公子的睡容，看到他额头上还有陛下前几日砸的伤痕，心中不免又是几分戚戚。　　　　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虚划过他的眉眼，将要触及他额上伤痕时，他却睁了一丝眼。　　　　她收势不及，竟是尴尬地顿住了。　　　　手指缝里，她和扶苏对上了视线的刹那，她才缓缓地收回了手。　　　　四周渐有了人声，看来，是入了繁闹的街道了。马车停下，蒙予白掀起了马车帘子，说：“到了。”　　　　这是前往蒙恬大将军所住之处的，最后一个驿站。　　　　李玑珥这才掀起车帘看着外头的夕阳西下。她这一觉，倒是真的睡得沉。　　　　再在此处住一夜，明日，便可以接长公子去蒙恬将军那儿了。　　　　而她，也是时候要分别了。　　　　蒙予白才刚刚跳下马车，欲入驿站寻个小厮将马牵去喂粮，却看到在里头披着厚厚雪色大氅的熟悉背影，正坐于驿站内一隅，端着热腾腾的茶水暖着手。　　　　蒙予白再仔细多看了两眼，似是有些不确信。　　　　而她好似听到了些动静，头缓缓回过来。看清她侧颜的瞬间，蒙予白大惊道：“王……王姑娘？”　　　　听到蒙予白的声音，芷衡也看到了他，手中的茶没能握住一落，洒了些水在身上。有小厮赶忙来为她擦拭，她却示意不用，只是呆呆地站起身来。　　　　蒙予白身后，扶苏正踱步而入。　　　　二人对视上的刹那，芷衡双眼刹那间通红一片。她朝着他奔来，他一如往常，温柔地将她拥在了怀中。　　　　披着玄墨色大氅的李玑珥踏入时，便只能看到二人紧紧相拥的身影。　　　　蒙予白似是想到什么，下意识地看了李玑珥一眼。　　　　“衡儿，你如何……”　　　　芷衡看到了身后跟着的李玑珥，先是松了他，然后才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俯身躬下，道：“衡儿多谢元姑娘周全安排。”　　　　李玑珥神色淡淡地，看不出悲喜，只是说道：“不过小事，姑娘言重了。”　　　　说罢，转身出了驿站。扶苏沉吟片刻，道:“外头风雪犹寒，元姑娘不如……”　　　　“不必。”她前脚已经踏了出去，望着迎面而来的风雪，寂然道，“我偏就喜欢看雪。”　　　　蒙予白看着她的背影，转身向扶苏行了一礼，也跟着出去了。　　　　好大的雪呢。　　她伸出手，接过如同鹅毛一般的雪花，看着它融化在指尖。　　　　听到背后踏雪而来的声音，她头也未回地说道：“你跟来作什么。”　　　　“我来问你，你还打算不打算回咸阳。”　　　　她挑眉，转过头斜睨着他：“我回不回咸阳，干你何事。”　　　　这话里似是有刺，蒙予白噤声没有直接作答。她便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越是往偏僻的地方走去。蒙予白也没有阻止她，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你不去守着长公子，老跟着我做什么。”　　　　蒙予白不知道该怎么答，只是如实道：“我怕你迷路。”　　　　话音未落，却又觉得这话有几分好笑。李玑珥自幼聪慧，有的是过目不忘的本事，怎的还会迷路呢。　　　　果真听到她嗤笑一声。　　　　走出了许远，前面见着一条潺潺的小溪，竟未凝结成冰，倒是溪流中的石头上堆着厚厚的雪，远远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元儿，如果你……你不愿意再回咸阳的话，你就别回去了。”　　　　蒙予白这么说的时候，只看到她背影一动不动，绕到了她身侧，才看到她目空悠远，只是在静静地赏雪罢了。　　　　“我不回去，还能去哪儿。难不成，跟着你留在上郡。”过了好一会，她淡然才回了这么一句。　　　　蒙予白却好似心里头被戳了一下，也不知是哪里生出了几分冲劲儿，手一攥紧，说道：“如果你不想再回咸阳，留在上郡也未必不可。”　　　　“嗯？”她蹙着眉，挑起一头戏谑一般地看着他，说，“留在上郡是等着被你父亲扣下私审相国府的秘密呢，还是等着你们哪一日想反，顺势把我捆了往南杀去。”　　　　“若说上郡不太平，只怕咸阳城只会比上郡更不太平。”蒙予白眉头紧紧皱起，绕到她面前，颀长的身躯几乎将她面前的景色全然挡住，道，“不若留在上郡，以我之力，定还能保你无虞。”　　　　“你？保我？”　　　　李玑珥轻笑一声：“你的父亲去年被发配到了上郡来监看长城工事，长公子又在半年后被流放到此北境。而我父亲却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的相国，你说你要保我，我既看不出我有何需保的，也看不出，你有何本事来保。”　　　　蒙予白知道，李玑珥心思通透且伶牙俐齿。尤其是在她心情有些不好的时候，口齿便更是会厉害得出奇。　　　　“你要嫁给十八公子胡亥吗。”　　　　李玑珥一愣。只觉得这蒙予白思路也太跳跃了，怎的一下又能扯到这个上来。　　　　莫非那一日，他救下长公子时还听到了些许她和子婴公子的对话。故而是在试探她。　　　　“你如若此时回去，必然是会许给十八公子的。你的父亲也一直中意他，可是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不会中意他的。”蒙予白顿了一顿，垂眸想了些什么，才又抬眸看着她，说，“元儿……”　　　　“这世上有几个人真的能嫁给自己中意的人。”她声音愈发冷淡了，“就算嫁了，有什么把握他也喜欢我，有什么把握，他也能一辈子不变心。”　　　　她转过头来，眼中竟有几分凛冽的光。　　　　可蒙予白说的话已经是斟酌万分了，句句肺腑，也都是为了她好。他看着她眼底的锋芒，知道她心底似是有火，却也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一句话说错了。　　　　“元儿，我……”　　　　“人心，是这世间最勉强不得的东西。但世间所求，也并非只有一颗人心。”她薄唇微启，眸光清冷一如簌簌飞雪，“我得不到死生不负的真心，难道，我还得不到别的吗。”　　　　此话刚出，蒙予白几乎是瞬间察觉到了什么，蓦然拔出腰间暗器往溪水对岸飞掷而去，只听到钉入树木的声音。　　　　而这一次，就连李玑珥也能听到河对岸身影飞掠的声响。　　　　她退了几步，眼神蓦然变得警惕：“四白，我们得赶紧回去。”　　　　蒙予白点点头。　　　　刚走出没几步，落雪于发，她只觉得头顶一片冰凉。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却看到身侧的树干高处，那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他面色淡薄，漆黑的瞳眸犹如墨染，正与抬眸的她堪堪对上。　　　　她瞳孔骤然一缩。　　余光瞥着身侧的蒙予白，竟还未发觉丝毫异样。　　　　李玑珥所认识的所有咸阳城的权贵中，蒙予白的身手是最好的，只怕是连长兄都要稍逊他一筹。　　　　而这个人敛了气息，明明近在咫尺，却连四白都不能察觉分毫。　　　　她感到蒙予白将要转眸看向自己，猛地低下头，却也停住了脚步。蒙予白果真转过头来，也发觉了她的身体变得僵硬，警惕地环顾四周，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