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涧一边沉吟思索着,一边任由锦笙拉到竹林深处,听得耳畔有溪水潺潺之音,他还没反应过来,被手腕上红绸的作用力拉扯了一下,他下意识跟着作用力蹲身下去。 虽然看不清楚这里的地形,但不难猜到眼前有一条水速湍急的溪流,溪水流淌的叮铃声十分清晰,仿佛是从竹林最深处蜿蜒而来,拂过溪水的清风再拂过肌肤,微微泛凉。 他们面前有一个巨大的石块,旁边生了些幽草。 锦笙拽了拽他的袖子,一边说一边坐在溪边开始脱鞋袜、挽裤脚,“我记得这块石头旁边藏了一个,嵌在溪流底部的泥土里,蹲这里够不着,我下去摸摸。”等她说完的时候,一只白皙的玉|足已经踩进了冰凉的溪水中,“你拉住我。” 溪涧从善如流地伸出手,但要拉她的时候还是顿了一下,不晓得她说的这个拉是指拉紧红绸,还是指拉紧她的手? 谁知就在他思忖之时,锦笙两只脚在溪底的青苔上打了滑,身子只不过歪了一歪而已,竟带着溪涧的手往下重重一压,溪涧猛地回神,下意识就将她的手拉紧,将她扶住。 比起溪涧思虑的男女之防这一说,锦笙就显得不在意多了,首要的原因就是她还不晓得溪涧已经知晓她是女孩子,其次,她是被当男孩子养大的,在断袖之风盛行之前,义父从来只教她防着女孩子,千万别随便摸人小手亲人小脸祸害了人家好好的姑娘。 虽然这话以前听着有点儿怪,但是听得久了,她的潜意识里就真的防女不防男。 后来年岁渐长,梁朝开始因着远在汜阳的太子爷越长越龙章凤姿、越长越男女通吃而盛行断袖之风,义父才开始叮嘱她如今世道不一样了,见着男孩子也要适当地防一防。 不过这话教育得晚了些,不够根深蒂固,锦笙就没有听进去。 她弯下腰,一只手被溪涧的大掌握住,另一只手则在水里掏掏摸摸。为了让人好找,夜明珠本身就嵌在泥沙表面,因此不消片刻锦笙就摸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匣子。 “就这个了,我们去下一个地方!”锦笙欣喜地扬了扬手中的匣子,随即又想到他看不见,便随手把匣子揣在怀里,任由衣服被方形的匣子撑得走形,溪涧又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另一只手也逮住,扶她上岸。 锦笙光脚在水中走时撩起一片水声泠泠,踏上岸边时又有青草被她双足揉踩的声音,在深幽的竹林中格外清晰。 没有料到夜明珠是放在匣子里的,这让原本想借着光看清她模样的溪涧心里有点儿……堵。 他垂眸看了眼锦笙穿的那件正反着淡淡幽光的青衣,面无表情地盯紧那一团将她的衣服勾出一大坨方形印子的黑漆漆的匣子。 淡淡地移开视线,他什么也没说。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倒不是很在意。 不过仅仅好奇她的模样罢了。 看不到就看不到。 顺其自然。 幽静的竹林深处,潺潺的溪水叮铃,月光被薄云蒙上一层轻纱,朦胧得不似真境,所有的人都被困在这虚幻之中,神秘得动人心魄。两人肩并着肩,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走了一会儿—— “……那个匣子你不打算打开看看么。” 溪涧的语气浑不在意,平淡到甚至有点儿疏离的程度,神色也是一派如常的没有神色。 锦笙“啊”了一声,下意识摸上怀里的匣子,解释道,“我没有钥匙,打不开的。要等一会儿去竹舍汇合的时候用钥匙统一打开。” 溪涧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想一定要看看她什么模样。 他不是很在意。 只是顺便好奇一下她为什么不打开罢了。 打不开就打不开。 顺其自然。 又过了一会儿,“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回竹舍呢?” “……”尽管什么都看不到,锦笙还是忍不住怪异地转头看了他一眼,迟疑道,“你是不是很想看一看夜明珠?你以前没有见过夜明珠吗?” 他怎么可能没有见过夜明珠,有钱人家的夜明珠都当弹珠玩儿的,何况是他家,他小时候为了逗那小肉丸子笑,还拿来打水漂给她看。然而思及此,溪涧面不改色道,“没见过。” 想到这里,手中的茶盏不觉间微微一斜,温热的茶水溢了出来,锦笙被湿了满手的同时也被拉回了现实。 顾勰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弯腰凑在她面前仔细看她,“你在想些什么啊?这么专注。” “我在想太子爷和安清予。”锦笙随口瞎掰了个话题,“你说太子爷如今对安清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看法?” 谁知顾勰竟直起腰,眨了眨他那双桃花眼,正儿八经道,“我知道,但我怕说了你不信。”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岔开话题使的,哪晓得他这么一回答,瞬间勾起了锦笙的好奇心,她也眨了眨眼,一脸求知欲。 “想知道啊?来来来,我带你去个地方。”顾勰朝她勾勾手,转身就往门外去,一脸怡然自得。 锦笙紧跟其后,不消七拐八绕,片刻的工夫就走到了一间小屋子,她稍稍记了路,这里应该是在顾勰房间的后面,也属于他的院子。 顾勰推开小屋的门,一股子被太阳晒久了后的陈旧味道扑鼻而来,显然是很久不曾住人的地方,锦笙抬眸打量这处,虽说空气中陈旧干燥的味道不能掩饰,但不得不说,这里被人打理得很干净。 打开门目之所及是一张摇床,一看就是为两、三岁大的小孩子制的,小摇床里还吊着有一些精巧的玩具,屯了一堆可爱的布娃娃,摇床旁边有一个布篓,锦笙看了几眼,也都是些小孩子的玩具。 不同的是,里面的玩具要高级了一些,不像是两岁的孩子能玩儿得懂的,譬如九连环、拼图等,布篓底部还散落着不少黑白棋子,以及小颗的夜明珠。 锦笙拿起九连环在指间飞了个圈儿,随手就开始解,一边解一边笑道,“我小时候可喜欢玩儿这个了,云书说我两岁大的时候看见九连环就吵着要,解又解不来,只能拿在手里摇着玩,光听声音就笑得咯咯咯的。” “是吗?大抵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吧,对新鲜的东西好奇,我娘说安清予小时候也喜欢玩这些大孩子才玩的东西,每次君曦见在她边儿上玩的时候她眼睛都看直了,也是吵着要,不给就哭。” 顾勰调侃道,“别看君曦见如今天天端着个脸,我娘说他以前最怕那小东西哭了。” 锦笙听了个稀奇,“太子爷?” “对啊,就是他,为了哄安清予不哭,你看到了,这里的小玩意儿到处都塞得有,几乎都是君曦见买的。”顾勰在布篓里摸了摸,又掏出一个九连环,自己也解了起来,“安清予出生的时候君曦见有三岁了,从她出生开始,天天都陪她玩儿,每天去看她的时候都会给她带不一样的玩具,久而久之就屯了这么多。” “安清予常被抱来国公府玩儿的吗?”这里的玩具实在是太多了,其中好多也都是锦笙小时候喜欢玩的。要不是安清予经常被抱来国公府,何至于在这里专门僻出一间房来给她住,还有这么多玩具。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住在这里的。也是因着君曦见天天都往丞相府跑,你知道他一个太子,帝王的课业肯定是三岁就开始了,舅舅怕他玩物丧志,勒令他不许再去丞相府,顶多一个月一次,这不就生生把他们分开了么。” 锦笙挑眉,“三岁的孩子,应该很害怕自己的父亲吧?” 顾勰咧嘴一笑,“他不怕,他当面倒是答应得好好的,只说想到国公府里读书,那里氛围清静闲适,不似皇宫里沉闷,舅舅答应了,结果第二天他不晓得怎么说动了我娘,竟把安清予接来了府上。” 锦笙也是一笑,看来太子爷当真是打小就机智得一痞,这不就相当于把他和小清予的幽会场地从丞相府搬到了国公府而已吗? “舅舅知道了以后也拿他没有办法,随着他去了,后来安清予被接回丞相府,他还是天天往丞相府里跑,也不嫌麻烦,每天都给小清予带些小玩意儿,逗得小清予咯咯大笑,小清予可喜欢他了,开口叫得第一个人不是爹不是娘,而是一个‘曦’字,当然是君曦见的曦咯。” 君漓三岁就被授以帝王书,于是在刚生下来的时候就取了字为“曦见”,身边的长辈都这么叫他,久而久之,小清予也学了去。不枉君漓天天都来看她逗她陪她玩儿。 那时候小清予一哭就会吵着要君漓,见不到君漓就一直哭,不说谁也哄不好,只说要哄好很费劲,有时候大半夜的君漓还特意跑来看她。 记得有一次安清予正午睡着午觉,睡到下午饿醒了,一阵嚎啕大哭,谁也哄不了,也是荒唐,跟心有灵犀似的,没哭一会儿君漓就蹦蹦跳跳地来了,手里拿的正是九连环。 小清予看见君漓,本来还哭着,鼻涕眼泪糊了小半张小脸儿,立马又咧嘴笑起来,嘿嘿咯咯哈哈的,看见君漓手里的九连环后又立马呈现严肃正经的懵逼状态,直直看着他手里,不晓得这是个什么,好奇心驱使之下她伸手就去抢。 君漓和她一起团在小塌上,绕过她的腋窝把她抱上腿,让她的背靠着自己前胸,然后开始解九连环给她看。 安清予看了一会儿还是懵逼的,时而望着君漓稚气的面庞,时而低头看那怪异的环环,伸手去抢却被君漓躲开了,君漓誓要解开给她看,但是安清予却懵懵懂懂地觉得君漓就是故意不给她的,马上就哭给他看。 她约莫是觉得自己在君漓心目中的地位受到了威胁,这个环环是不是已经取代了她的地位,她要的东西君漓居然不给她! 她一哭,才四五岁的君漓也懵逼了,又是给她擦眼泪又是好言好语地哄她,小清予傲娇地一把抢过九连环,终于不哭了,低头把九连环抓抓捏捏,不晓得怎么玩儿,拿在手里摇了起来,“叮铃叮铃”的声音清脆好听,她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又咯咯地笑。 “两年的感情,要不是天天都见面的都还好,没那么在乎,但就是天天都要见上一见的,可想而知那感情得多深,那时候小,心思也小,不是什么男女之情,但比之男女之情的珍贵难得也差不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