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众官员下朝之后,好奇心异常重的皇帝陛下就专程把太子爷喊住,叫去了御花园。 花团锦簇,浓郁芬芳,石桥下一池碧潭正因鱼儿跃出水面而泛起圈圈涟漪,波纹荡漾,水光潋滟。御花园正中间有一方凉亭,汉白玉石筑成的桌凳,桌上铺了花纹繁复瑰丽的桌布,石凳上则团了与桌布花纹相同的坐垫。 此时的汉白玉桌上落了一叠奏章。 君漓正坐在凉亭内翻看其中的一则,等了一会儿,身边的近侍墨竹便低声提醒,“爷,陛下来了。” 皇帝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君漓不用起身行礼,他径直走到自家儿子对面坐下,然后摆出了一脸的高深莫测。 “父皇。”君漓放下奏章。 景元帝“嗯”了一声,却随手拈起他放下的那则奏章,垂眸浏览起来。 很诡异地,君漓挑了挑眉,直觉这个开场略有一点琢磨不透。 不过很快,太子爷就找到了治他老子一贯喜欢憋着不说的方法。他不急不慢地拿起桌上另一张折子,也垂眸浏览了起来。 皇帝抬眸看了他一眼,同样挑高了眉毛:你小子要跟朕比谁的耐心好是不是?朕憋着不说话,你就憋着不问,朕倒要看看你能憋多久。 太子爷无动于衷,奏折看得津津有味。 皇帝轻“哼”一声,也垂眸认真看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男人依旧淡定自如地翻看着奏折,谁都没有要先说话的势头。 身旁的宫女们把放凉的茶水换了一杯又一杯。 只见那石桌上的一摞奏折少了一张又一张。 终于在烈日当头、将近正午的时候,奏折没了。 没了!终于没了!皇帝陛下忍不住腹诽:你小子倒是真好的定力!这么憋着竟一点儿都不好奇?!这下该问了吧!该问了吧?! 君漓将手中的这一则奏章放下,状似后知后觉地发现桌上已经没有奏折了,于是,他语气淡淡地、面无表情地、眼都不带眨地对身边伺候的墨竹说,他说—— “去把父皇放在御书房里的奏折搬过来,再拿两支朱砂笔,一方砚台,一盒朱砂,一本……” “诶行了,行了……”君漓这厢话还没说完,景元帝赶忙打断,怕了你了,他认输,认输还不行么,景元帝拿手捏住鼻梁,疲惫地开口,“你退下。” 前一句是对君漓说的,后一句则是对当真准备去御书房搬书的墨竹说的。 墨竹退至凉亭外,忍不住耸肩发笑。 君漓若无其事地抬眸看向景元帝,“父皇,晌午了,要先一起用个膳吗?” “……”景元帝正在喝茶吃糕,险些哽着,他顿了顿,端着身份开口,“朕问你,那日赏花宴,是否对萧太傅的千金青眼有加?” 君漓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知萧太傅的千金是哪一位,父皇可有画像?容儿臣先回忆一番。” 这么回答的意思就是没有了。 毕竟不知道得要青眼有加到什么样子才能连模样都记不住。 景元帝蹙眉抬头,“锦笙说你在宴上主动和萧小姐聊了几句,后来又夸她舞姿不俗,若不是青眼有加,你独独夸她一人干什么?” 如果是别的男人随口表扬几句倒也没什么,但众所周知,太子爷是个生性冷淡的人,若不是入了眼,他轻易不会夸奖别人。 且这个赏花宴又是为了他选妃举办,他在宴上只夸了这一个女子,那不是让人白白误会是什么? 景元帝很不解。 君漓更不解,请问,他什么时候夸过那位萧千金了? “许是儿臣信口胡说的,反正都到场了,总要抽个人随便说点什么。”唯恐自己敷衍的态度不明显,君漓又风轻云淡地加了一句,“给姑母一个面子,意思意思。” “……”景元帝一度认为这个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他年轻的时候何至于如此不解风情? 默了片刻,景元帝又问,“此次赏花宴,当真没有一人可入眼?你姑母说你难得管了一回闲事,救下了成国公的女儿郭云襄?可有这回事?” 君漓手中的杯盏稍稍一滞,脑中浮现出一抹青影,顿了顿才轻声道,“没想救她的,意外。” 不过是因为彼时微微一晃神间,郭云襄那身芦苇乱飞缀流苏的青衣,像极了浅薄月光下她那身青色的云中仙鹤。 后来知道不是的时候,人已经往那边走过去了,眼看着郭云襄掉下来,他调头就走,身边的青崖却因为看见自己走过去,会错了意。 既然没想救别人,景元帝也就不打算问他为什么不想救还是救了,这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父皇可还有什么问题?”君漓眸中半分波澜也无,“若剩下的都是有关赏花宴上与哪位千金牵扯纠葛,那儿臣统一回答,没有,不可能,都是意外。” 景元帝一脸仿佛聊不下去了的模样。 为什么自从儿子长大以后,就这么难以沟通? 为什么自从儿子长大以后,就这么不近人情? 为什么自从儿子长大以后,就这么冷淡凉薄? 为什么感觉儿子五岁的时候就已经长大了…… 景元帝作了最后的挣扎,“你让锦笙给你找两年前明珠遗光的名单做什么?找到了让人去取就是,为何要她亲自给你送去?” 这个问题陡一问出口,君漓一直冷淡自若的神情就变了。 他微一抬眸,盯着杯中倒映出的凉亭内顶,片刻后才恢复了神色,淡声道,“儿臣找她是为了清予的事,询问进展,只言片语说不清,才叫她过府的。” 没等景元帝再问出口,君漓又道,“若是父皇没有别的事,儿臣就先退下了,刚搬离皇宫,府中还有些许事宜需要儿臣处理。” 景元帝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摆摆手,“退下吧。” 在转头的一瞬间,君漓的嘴角微微提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一直到出了皇宫也没能消下去。 最后坐上马车放下帘子那一瞬间才敛了神色,面无表情地吩咐了墨竹一句,“去把锦阁主请过来,就说本太子乔迁之喜,特地邀请她来参观太子府。” * 锦笙被请到太子府的时候还很懵。 她这个觉睡着睡着,陈祁连一封求救信就砸了过来,说什么安怀袖还是不肯撤人,非要搞一个民意调查。 而这个调查结果,要么就是聪明如你肯定能猜到的不是什么能写到书面上的好话,要么就是无语凝噎无话可讲。 不是好话能理解,无话可讲……锦笙琢磨着是这样的。 大约就是官兵问到老百姓:你们觉得陈知府这个人如何?平时有何举措让你们不满?有没有什么委屈了你们的地方? 老百姓问:我可不可以骂脏话?官兵回:不行。老百姓说:那我也就没什么好讲的了。 锦笙正为安怀袖这个举措焦头烂额,太子爷忽然派人来请她去参观什么太子府,说什么乔迁之喜,要是不去贺喜太子爷记你一辈子云云。 “……”她一句近日天枢阁事务繁重,改日再去拜访就这么卡在喉咙里,最后咽了回去。 无奈之下,她就来了。 然而现在的气氛很诡异,那个说要记她一辈子的太子爷还没有出现,她也不敢坐,也不敢喝茶,也不敢东张西望,更不敢参观他乔迁的新居。 趁着无聊,昨天为什么把他卖了的事情,锦笙在心里先过了三遍,两年前明珠遗光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五遍,乔迁的新居真是端庄大气恢弘万千云云夸上天的好话则在心里过了七遍。 终于,太子爷来了。 一个明黄色的人影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径直坐上正座。 锦笙觉得自己是有备而来,为什么把他卖了、两年前明珠遗光、乔迁的新居贺词她都准备得十分妥当,但…… 一山更比一山高,很明显太子爷也是有备而来,三个问题他一个没沾,开头第一句便是,“锦阁主,本太子兴致到了,想看你作假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