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东辰与孟栖桐听到叩门声,即不再商议,孟栖桐高声道,“谁呀?这不需要侍候了。” 孟栖梧左手推开房门,右手端着一盘晶莹的翡翠凉糕,闻到屋中有极淡的酒香,向孟栖桐冷色道,“你又偷喝酒了?” 孟栖桐轻摸眉毛,笑着谄媚道,“姐,我这么乖,哪敢呢?”拿起一块凉糕,在手中滑弹抖动,忙塞入嘴中,嘟囔道,“真好吃……冰凉可口,甜嫩弹爽,这手艺堪比御厨。” “少贫嘴了”,孟栖梧将翡翠凉糕推向尔东辰,转而训斥孟栖桐道,“就知道自己吃,也不知给客人,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孟栖桐敷衍道,“是,是,我不懂规矩,那我走了,让季珩好好体会下正确的待客之道。”孟栖桐假装要走出屋,被尔东辰拽住,示意他勿再胡闹。 “暮息,今日我来是有事请凤鸣帮忙。此事……”尔东辰将事情再转述一遍,孟栖梧默默点头,赞同其筹谋之事。 “姐,你别急着点头,这件事可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就能干成的事,是要得罪当朝权贵和坊间人士的,说不定要砸多少人的饭碗呢。”孟栖桐说完又把一块凉糕放入嘴中。 孟栖梧怒哼一声,反讥道,“父亲别的本事你没学会,这持中避事之道倒是深得精髓。窃笔之举无异于食人膏血,抢人财物,着实可憎可恶。我之前竟然眼拙未发现,以为字字珠玑,还被感动流泪,想来真是……没想到齐子棠不过是披着他人皮囊的平庸之辈,可怜那位风莫言公子了,家中他那几本书待会儿我便烧了……” “姐,你和大哥真是嫉恶如仇,若是大哥知道此事,肯定也是血气上涌,非得出手刹住这抄袭之风,但他得罪的人够多了,还是先别告诉他了”,孟栖桐双眸回转,道,“说到抢劫,令我想到书中所记的一个故事,有位名叫俞安期的文人,为防所著之书被盗刻,提前到官府告状,并非盗刻而是抢劫,盗刻不过烧版罚钱,但抢劫可是深陷牢狱的大灾祸。他便说新书刚进城就被抢了,损失惨重,除了他指定的书商,其他地方出现卖其书的,定与强盗脱不了干系,因此令宵小之徒不敢轻举妄动。此事虽然不能以俞安期之法惩处齐子棠,但可以其他名义举办雅谈会,邀请金陵文人雅士,来的人、知道的人都是越多越好,这样当众戳穿伪君子的面具,不但效果震撼,而且白御史也会有所顾忌,若季珩之后出事,他便会第一个被怀疑。” 尔东辰边听边思索,颔首道,“这个点子不错,想开雅谈会还需顾老相助,就劳烦你作说客了。” “就会动嘴皮子,要是办成了,你得我帮我买五坛,不,十坛醉仙酿,哈哈。”孟栖桐笑着说道,却被孟栖梧“关爱”的眼神看的轻咳两声,未敢再说下去。 “没问题,麻烦你尽快和顾老说了,事成后给你买十坛醉仙酿,但还得看暮息让不让你喝了。”尔东辰浅笑道,孟栖桐脸色也稍缓,不再难为孟栖桐。 “哎,飞来横祸就是如此吧”,孟栖桐叹道,“灵隐山地处广陵地界,离金陵并不远,但没后天旬休就结束,我还得请假帮你奔波,命苦啊……醉仙酿也不能抚慰我的心灵了,季珩你还得请我去幻音阁听曲,那里的小姐姐不仅貌若天仙,声音更似天籁,最能解乏宽心。” 孟栖梧刚缓的面色,又浮起阴霾,冷道,“凤鸣,你真是酒色不分家啊……你才多大,就敢去风月之所!” 孟栖桐忙捂耳朵,委屈道,“也不是我要去,过年有人邀父亲去听曲,我好奇才跟着了,而且里面皆是善歌舞的清倌人,绝不像湘虹院那种地方,姐你放心吧。” 孟栖梧怒哼道,“父亲也是为老不尊,还带着你这个小捣蛋鬼去那种莺莺燕燕之处。等客人走了,看我怎么罚你……”孟栖桐噘嘴哼唧两声,而尔东辰不好插手他人家事,便施礼告辞。 翌日 颜艺帮阿漓找来两身男子衣衫,阿漓虽然身穿女装时很是普通,比起阿兰几人更逊色不少,但待换上男装束起发冠,颇显英姿飒爽。阿漓心念,果然女汉子还是适合帅气中性范,或者应该说平胸的胜利…… “阿漓,没想到你女装平凡无奇,男装倒像个俊逸少年。”颜艺微笑道,令人拿出一条白绢绸巾,巧妙围在我脖颈间,巾尾收入衣领,立起部分恰挡脖前,观之更多几许儒雅。 阿漓心想,这才是女扮男装的正确打开方式,女孩没有喉结,路人一看便能发现是乔装的。而那些古言男主更是选择性眼盲,非得乌发散开才知是女儿身,阿漓脑中正吐槽,颜艺继续道,“阿漓,你本就比寻常女子高,穿上这身装扮很是合适,别人应该不易发现了。” “多谢小姐。”阿漓在镜子前旋转观瞧,衣尾绣有雅竹,衣襟云纹滚边,简约飘逸。 颜艺也一旁静看,低声呢喃道,“要是一直这么穿也不错……”但别人未听清她所言,她从首饰盒拿出一枚平安扣玉佩,虽造型极简,但圆润剔透,交于阿漓手中,但阿漓忙推辞不敢收,“阿漓,你把它佩在腰间吧,这才像真正的公子。况且也不是羊脂玉那样的上品,无须担心。” 阿漓只好恭谨接过,系在腰间,阿兰也说很像大官家的少爷,就如尔东辰一般。颜色笑意稍顿,左右端详确认无不妥之处,去找颜萱一起去探望白雅萦。而阿漓被特许一天假,她准备去志远巷找风莫言询问清楚。 待阿漓到风莫言住所外,听到里面已有人声,敲门后,风莫言打开房门,却被阿漓的男装惊住片刻,道,“阿漓……姑娘?你这是?” “没事,这样穿更方便而已。”阿漓与风莫言走进晦暗的屋内,见尔东辰起身望向她,亦是一脸惊奇之色。阿漓不禁心想,按套路都是女主女扮男装后换回本装后引人惊羡,而自己这是闹哪样…… 尔东辰笑道,“阿漓,不愧是假小子,果然男装更适合你,依我看还能吸引不少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那当然了,路上就有好几位豆蔻少女向我抛来了媚眼。”阿漓自豪道,总算体会到一次主角应有的“桃花运”,虽然性别稍有不对,但都是小事无需挂怀。尔东辰与风莫言都被阿漓的话逗笑,阿漓被笑得整整衣衫,道,“今天真是巧,本来我只是一人来问问,没想到就碰到了尔公子你,那你向风公子问了那件事了吗?” “阿漓,你也不用假惺惺叫我‘尔公子’了,和他人一般称我‘季珩’便好,”尔东辰言罢,无奈望了风莫言一眼,道,“那事我问了,一开始他说不知道齐子棠窃笔,后来在我追问下才承认,其实知道却不敢明言,而且事情过去这么久,也淡然了,不想再过分追究。你刚进门前,我还为此与他争辩呢。” 听完,阿漓也是微皱眉头,心想与齐子棠这样已得势的人较量,是需要勇气与智慧,柔声道,“莫言公子,我们也知道你有苦衷,但你放心此事被揭发后,季……珩,一定会保你安全,不受那些坏人的迫害。你有什么顾虑可以告诉我们,只有这样才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风莫言深叹一声,缓缓道,“在下是担心遭人报复,但也有不想说出的缘由。你们可能想不到,当年我与齐子棠乃是至交好友,不然他怎么能那么了解我所写之书。但我远不及他有商贾头脑,他曾说‘百文不如一图’,他深谙看官心态,即便满纸珠玑也会令人烦闷,在其中多加图画,哪怕制作粗劣也会更吸引人。当时,我因为没有多余的钱,没能将我所画配图填入书中。后来他私自联系另一书商将我所作所画稍改再做刻板,改头换面以新作发售,并花钱邀一位翰林编修出了点评版,自此声名大噪。而后来他也寄给过我一本,随信说,若需帮忙,也可帮我出书,还透露想让我做他幕后写手……” 风莫言说到此处,眼眶泛红,不知是为自己交友不慎而抑郁,还是为自己命运不济而不甘,少顷继续道,“当时我也是十分愤怒,找他理论,他却满不在乎,给我一百两的润笔费,被我当场退回。他也告诉我告官无用,他决定走这条路时,就早已打通了官家。而我不信,递上一纸诉状,却是石沉大海杳无回音,又赶上母亲染疾而去,也没了心力再纠缠此事,时间一久也失了那份锐气……” 阿漓与尔东辰听完都不禁叹气,只好说道,“《梦断牡丹》新版画集,应该也是你所画的吧?” 风莫言微微颔首,苦涩道,“不错,齐子棠很聪明,他将我所画三十六张配图,隔张发布一半,这次在发布另一半,不重样还能吸引新看官,真是自愧不如……” “风莫言,这你也能忍?”尔东辰听完,先是无奈惋惜,后是愤怒风莫言的隐而不争。 “尔公子,你是自小出身官宦,不知民间疾苦,你可知告官要花费多少钱,您真以为有冤屈击鼓鸣冤就行了吗?自古都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本就没什么清官明断,而我一无财力能耗,二无势力能倚,如何能告赢?还不如知难而退,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不再卷入那些是是非非。”风莫言无奈说道,眼神甚是落寞。 “我理解你所说的苦衷,但即便你不想卷入,齐子棠也不会放过你了,日前的飞来横祸恐怕不是偶然,必然有人指使。你若再不反抗,恐怕金陵你是待不下去了。与其被人赶走,不如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再归隐山林。放心,我可以提供所需的财与势,为你打点好退路。”尔东辰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只待风莫言点头。 “莫言公子,季珩已说得明白,我也无赘述。而我就是个无权无势的小丫鬟,只能帮你们跑跑腿,但我看不惯盗人之作的人还能大言不惭的生活,而被害之人只能‘苟且偷生’,若是人人都如你默不发声,那无异于帮凶,你如此也对不起你耗费心血所写的书啊。”阿漓继续顺着尔东辰的话锋说了下去,风莫言也不禁有些动容,他星目微闭,深叹一声,再睁开双眸似是多了几分锐利之气。 “好,我与你们一起共惩窃笔之徒。反正我已是身无长物,无牵无挂,金陵待不下去,天下之大哪里不是归处呢?”风莫言首次说出此等豪言,看是下定决心背水一战。 于是,他所知齐子棠的所作所为细细告于阿漓与尔东辰,并将其记录成册,又将当时为他出书贩卖的书商,向展鸿的讯息透露给二人,而其他证据还需继续搜寻。与风莫言促膝长谈完,已太阳西斜,风莫言再次深施一礼以表敬谢,而阿漓与尔东辰也未多待,留风莫言一人独处冷静一番。 走在街上,不过短短一日之隔,阿漓却感觉有些不一样了,道,“本来觉得你烜明院课业繁重,想等你下月旬休再一同商量,我自己先来问问情况。但今日看来,你若不在,我势单力孤怕是说不动他。其实,此事由我发现,也是我想弄清真相,帮风莫言伸张正义,真是烂好人病和多管闲事一并发作了,还拉你趟了这浑水,真有点过意不去。” 尔东辰侧目相望,玩笑道,“说这么客气的话都不像你了,若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已经知晓就不会置之不理,正好我也有大侠病和狗拿耗子的病,你我也算同病相怜了”,尔东辰停顿片刻,继续道,“况且,我也有我的想法……”阿漓本想问什么想法,但见尔东辰言尽于此也不好刨根究底。 阿漓心念,当前情形是东风已至,万事皆欠,只凭风莫言的口供绝不足以撼动齐子棠。唯有找出初版刻板和其他有力的证据才能一击成事,可到哪里寻证据呢?而自己人生地不熟,只能劳烦尔东辰发挥聪明才智,自己暗暗为其摇旗助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