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落山,时间尚早,雪院带着墨缘好好玩了一次。
看电影、游乐园、吃喝玩乐一个不落。
很久没有放松的我们都玩得很尽兴。直到夜幕降临,城市华光璀璨。我们才准备返回。
由于买了很多东西,车的后座和后备箱全都塞满了,我只能抱着墨缘坐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路途有些颠簸,墨缘在我怀中很快便睡着了,期间雪院跟我说了她带墨缘出来的目的。
“关于她父母的问题她迟早得知道,所以这次出来,就是把情况跟她说明。”雪院说。
“她这么小,合适吗?”我反问她。
“她情况特殊,一味地回避问题可能会适得其反。”
但我总感觉这对墨缘可能会产生心理阴影。
她一旦了解了真相,心中支撑着她的希望就可能彻底破灭,到时候鉴于她的情况,恐怕不好处理,除非她也愿意依靠我。
雪院摇摇头道:“看来你和她还没有接受彼此的关系;无论对你自己,还是墨缘。这对你们之后的配合会产生影响和猜疑,所以这次必须把事挑明了说。”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着:“我可能之前没跟你表达清楚,你们不只是搭档,你还得成为她在GSRI任职期间的监护人。”
我眉头一皱,监护人?我心里想着。
“我没经验啊?”我看着雪院,她看着前方的路。
她撩了撩被风吹散的头发,道:“我说过了,你花在墨缘身上的资源可以找我申请;至于经验这事,时间一长,你会慢慢明白的,如果真不懂,就继续问我。”
我看着窗外的风景转瞬即逝,感叹着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那监护人怎么讲?”
“你可以想想你爸妈是怎么照顾你的。”
我曾经倒是幻想过自己为人父母的样子,结合雪院的话,我大致有了方向,但也只是大致而已,其实我什么都不懂。
“也就是我是她名义上的老爸?”我惊讶地问。
“书面上是这样,不过对外你作为她哥哥就行。”
我没搞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关系。
“是不是糊涂了?墨缘身上的谜团挺多的,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得力的人手来保护她,那个人就是你,况且小寒也在你体内。”
“所以其实是小寒能保护她?”
“不全对,你和小寒是互利关系,所以少了你也不行。你和墨缘走得近,对大家都有好处。”
她冲我露出一个大方的笑容,继续道:“手续方面的东西我已经派人去办了,毕竟学生们的暑假也快结束,到时候你就以她哥哥的身份,送她上学。”
“你不是说她在外面很危险吗?”
“不用怕,你们有手环,一旦出现异常,GSRI会立刻得到消息;而且她在外边的时候,会有特工在暗处保护她。”
真是大费周章,但我也理解,墨缘年纪太小了,需要在学校的环境中度过一个正常的童年。
教育是重中之重,让她树立正确的三观也是非常必要的。特别是她现在的经历和所处的环境,很容易就把她带偏。
“那她的训练怎么办?还有她上学的话,不就离我很远了吗?”我继续问。
“我看了她这半个月的训练表现,相当优秀;这孩子很聪明,学得比你们都快。到时候她放学后,回GSRI补上就行。”
她想了想,补充道:“至于你们距离的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事,核灵从被发现到能够活动大概需要半个小时,这段时间足够你赶到她身边了。”
关于墨缘的后续安排我知道得差不多了,看来这个小孩子以后会让我费不少心思。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行驶的方向不对,问过之后雪院才说带我们去紫雨事件的现场,也就是墨缘曾经的家去看看。
我们来到城北的一片旧居民区,夜晚的这里显得热闹非凡,灯火通明,街道巷子边都是做生意的小贩,百姓在这四通八达如蛛网般复杂的道路间踱步,人声鼎沸。
夏季的炎热在这时充分展现了出来,我看着窗外的热闹非凡,从未在意的熟悉景色在此刻却令我无比感动。
车子七弯八拐,墨缘被晃醒了,她看到街景便兴奋起来。
“回家了吗!”她兴奋地叫着。
车子转过一个街口,就能看到一片黑灯瞎火的居民楼,这居民楼前立起了铁丝网和警戒线,和街道另一边的灯火通明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们顺着铁丝网来到了这片黑暗居民区的入口,一个狭窄的岗亭;后面空地上驻扎着几顶大帐篷,旁边停着几辆装甲车。
雪院向岗亭的士兵出示了证件,随着大门缓缓打开,我们驶入了这黑暗之中。
环境变得越来越暗,只能看清车大灯照射的地方,细微的尘土在大灯的照耀下没有规律地在半空中漂浮;车子在黑暗的居民楼间不断地穿梭,一种说不出的诡气氛异在车内蔓延。
终于车子停在了一片满是泥土的空地前。
原本是居民楼的地方变成了一座立方形的钢铁库房,外面围着一圈铁丝网,库房顶上的探照灯把铁丝网内的区域照得灯火通明,一支全副武装的小队正在其中巡逻。
刚才还在耳边响着的市集声也变消失了,周围安静下来。
我在录像中见过这里,正是紫雨事件的事发地战场,也是墨缘曾经的家。
雪院从车里取出一个文件夹,里边是这片街区在遭遇紫雨之前和之后的卫星对比照片。
我看着对比照片,这里本是一片普通的居住区,但因为紫雨的出现以及之后的战斗。
——为了避免后续可能的影响,现在以事发点为中心,半径一百米范围内的居民都被强制撤离;后一张照片上有一些标注,包括了受影响的范围和撤离人数等信息。
好在核灵影响到的普通人会把这些匪夷所思的事件当成正常现象,这件事才得以封锁下来。
政府和GSRI只是贴了一笔搬迁费,便完成了后续的大部分人员安置工作;只要不引起恐慌,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们下了车,这里竟有些寒意。墨缘被眼前的景色吓坏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又看了后几张照片,这栋楼被爆破后成了一片废墟,现在废墟也已经被运走,这里成了一片空地,然后空地上建立起面前的这座奇怪建筑,就像一座巨大的金属墓碑。
我把照片递给墨缘,她一张张地翻着,神情复杂。
我能感受到墨缘在看到自己曾经的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后心中油然而生的绝望和恐惧。
曾经自己窗外热闹温馨的画面现在只剩下无尽的寂静和黑暗。
墨缘沉默地看完了照片,把照片还给雪院;雪院蹲在她面前,抱住她,轻轻安慰着。
墨缘压抑不住心中的忧伤,脑袋趴在雪院肩膀上,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问雪院:“我的家呢,我的爸爸妈妈在哪儿!”
雪院抚摸着墨缘的背,然后身子稍微后退,擦拭了她眼角的泪水后,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四目相对时,雪院温柔地回答她:“咱们等一下就去见他们,好吗?”
墨缘点点头。
“我们还要进去么?”我问雪院。
她点点头,缓缓站起来道:“我们在这里研究紫雨残余的能量波动,所以需要建立这么一个地方,与外界隔离开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某些情况下核灵在死亡后会对其它同类留下坐标信息,这个库房能对外隔绝这种信息,否则将有可能再次出现同样甚至更强的核灵,那样就麻烦了。”
我们经过守卫允许后,穿过铁丝网,在雪院的带领下进入了库房内部。
库房有七层楼的高度,长宽超过原本立在这里的居民楼。
这里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灰白色,水泥地面上线路盘绕,连通一些仪器和设备,正中间是一个正在运行的干扰器,周围是数盏亮着的探灵灯和照明设备。
屈指可数的研究员正在库房中其中工作。
这里显得太过空旷,很容易出现回声。
雪院看走边说:“带墨缘来,是想看看她能不能想起一些线索。”
GSRI希望知道墨缘和紫雨之间是否存在某些关联,于是让墨缘回到现场,希望她能想起些什么。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性研究员走了过来,他是负责这片区域的研究员。
他朝雪院行了个军礼后,带着我们来到库房中间,干扰器的旁边摆着一台两人高,鸡蛋形状的设备,上面长方形的窗口正开着,其中是一张椅子。
研究员说:“这是体质增幅器,在其中可以暂时增强AC对核灵的威胁效果。”
他跟我们讲解了我们被称为AC的原因,那就是我们在面对核灵时,会影响它们的稳定值——也就是我们会对它们产生威,因此会更容易被攻击。
但在被核灵攻击时,AC受到的伤害却会大幅降低,除此之外我们和普通人一样。
但目前为止AC对核灵的威胁都很低,相反它们想要杀死AC会费很大的劲,因此被它们攻击的概率很低,除了墨缘。
看来所谓的体质异常是相对于核灵而言的。
“照你的解释,墨缘直接就吓死了核灵,那她岂不是很厉害?”我问他。
他摆摆手,“这正是令我们不解的地方,她作用在核灵身上的力量,似乎不是因为她的体质。”
他让墨缘进入那个蛋状仪器,墨缘看了看我和雪院,我们朝她点头。
“放心,在里面坐一会就好,我保证不会有副作用。”雪院摸着她的脑袋。
墨缘进入仪器后,外面的门关闭,研究员在旁边的电脑上按了几下,仪器启动了,我看见一个屏幕上出现墨缘的正脸,是一个监控摄像头。
接着从外面进来一支四人小队来到我们身边。
“为了预防可能的情况,就让这支队伍临时支援一下。”他说。
仪器外表开始发出淡淡的白光,伴随着一阵蜂鸣,厂房内的照明因为电压不稳闪烁了几下。
墨缘坐在仪器的椅子上,看着周围光线变暗,温度开始微微上升;她开始耳鸣,这种感觉一直持续着。
随着时间推进,厂房内的灯光闪烁越来越频繁,奇怪的感觉传来,厂房内开始出现紫色的阴影。
“快看!”一名士兵朝上方指了一下。
我们循声而去,在探灵灯的照射下,空旷的库房上方开始出现紫色的细长丝线,寥寥几根,正围着某个中心旋转聚集,后面的士兵立刻瞄准了那里。
“发现异常,正在确认,完毕!”一个士兵朝对讲机说道。
这地方开始出现持续的电压不稳,灯光忽明忽暗,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惊悚感。
这紫色的东西开始聚集,和我在录像中看到的简直一模一样,是紫雨?
但那些紫色丝线却聚集不起来,只是在空中徒劳地转了一会,发出尖锐骇人的悲鸣后凭空消散了。
灯光恢复了正常,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却感觉浑身发冷。
“是紫雨没有意识的残留能量。”雪院跟我解释,这残留能量只是有些吓人,却已经没有了攻击的能力。
身后的士兵开始报告情况,“异常解除,完毕。”
“不,雪院,快过来看!”研究员看着电脑屏幕,上面是很多统计图。
我们凑上去,他指着上面的坐标图,图上是一根横着的紫色线条,平稳的线条在几个时间点向上突出,像是尖锐的刺。
他指着那几处突出道:“这残留能量在聚集的时候出现了意识反应;它不仅认出了墨缘,甚至出现一瞬间的攻击欲望,但这也加速了它的崩溃。”
“这次的能量残余很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和核灵的等级有关?”从他们的交谈中,他们开始聊起了等级这回事。
我知道紫雨是L级,那么照目前的信息来看,墨缘肯定是至少与之同样的级别。
研究员点点头:“但更大可能和这个小女孩有关,总之数据我已经记录了,如果有什么新的进展,您会第一时间得知的。”他对雪院说。
仪器门开了,墨缘从里面走了出来,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有想起什么吗?”雪院问。
墨缘摇摇头。
雪院跟研究员道谢,我们跟着那支小队出门,驱车离开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们穿过无人居民区,重回热闹的街市;拂着夏风,温暖的感觉又传了回来。
“缘缘,接下来我们要去见你的爸爸妈妈,好吗?”雪院话是这么说,但表情却有些黯然。
“真的?”她喜出望外,叫出声来。
雪院点点头,此时我和她内心一样难受。
车子沿着海岸线前往郊区的一座公墓;路途的景色由繁华至落寞,城市的灯火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在沿海公路路灯的注视下疾行,一边是黑暗的山林和大地,另一边是广阔无垠的黑色大海和天空。
海洋和天空中间画出一条地平线,再往上是有些泛紫的深色天际,星辰在无云的天际上闪烁,圆月在海上倒映出白色的光带,路灯在恍惚间飞速掠过。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依山而落的公墓大门前,公墓面朝大海,地理位置很好。
此时公墓大门紧闭,显然不是开放时间。
雪院将车停好,我们下了车。
她让我从车后拿一些熟菜,便带着墨缘先过去了。
我拿好菜,跟上她们。
门卫室里的大叔在玩手机,雪院敲了敲门卫室的玻璃,里面的大叔才注意到我们。
那大叔似乎认识她,但不认识我和墨缘。
“他们是?”大叔问。
“一起的。”雪院回答。
大叔点了点头,雪院他那里买了些香蜡纸钱后,我们便进去了。
半夜来扫墓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雪院走在墓园的小路上,墨缘跟在她后面,我走在最后,我们就在一排排的墓碑前缓缓前进。
墓园灯光昏暗,海风吹得周围的树叶沙沙作响,即使是夏夜,这里也透着一股深深的寒意;稍远一些,灯光就模糊不清,在那些黑暗的地方,鬼火正若隐若现地跳动。
除了风声,这里真是安静得出奇,我们的脚步声因此很明显。
“尹哥哥,我们这是干嘛呀?”墨缘已经感觉到不对了,她牵着我的手,紧紧地捏着。
我一时语塞。
“别怕,缘缘,很快就到了。”雪院帮我解了围。
我看见她对墨缘微笑着,不知道是不是她化妆的原因,她的笑容在墓园路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诡异,竟令我都害怕起来。
这时,小寒睡醒了。
“你在害怕?”小寒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开始在内心与她交流。
“是有点,这你都知道?”
“你的体温下降了,我既然住在你身子里,这些当然知道,不止这些,你身上长了几根毛我比你还清楚。”
“你这话说得,得了便宜还卖乖吗,我还没跟你收房租呢!”
“你还想要房租?小心我连房子都给你拆了。”
我知道小寒不会来真的,就继续跟她拌嘴,“说啥呢,我这房子过了可就没了,你要不然就去露宿街头啊?”
“我当然不会真就拆了房子,只是你不知道,我把你冻成冰块,也不会对我的居住环境有半点影响。”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感觉身子变得冰凉。
“好好好,算你厉害,我错了行不行,麻烦你收了神威吧!”
“算你识相,要不是墨缘看见了影响不好,我就把你变成永远不会融化的冰雕。”
“我都道歉啦,饶了我吧!”论实力我根本斗不过她,而且拌嘴还得让着她,我向谁说理去?
不过跟小寒闹了一会我反倒放松不少,对墓园恐惧淡了一些。
“喂,我说,你想不想见鬼呀?”小寒又逗我。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这墓园里鬼倒是不少,不过你们人类看不见而已。只是这些鬼也没什么恶意,你想看的话,我倒是能抓来一只来玩玩。”
“还是别吧,无怨无仇的。”我四下观望,什么都没看见。
“你这人真没意思。”她嘲笑我。
搞得好像是我不对一样,她见我不再说话,就默默地跳起了舞。
雪院带着我们来到山头的一座墓碑前,把东西放在地上,道:“就这了。”她取出供奉的东西,我也把菜摆在地上。
雪院划燃火柴,点亮了红色的蜡烛,插在墓碑前。
烛光在山顶的夜风中摇曳,这是一座合葬墓,墨缘看见了墓碑上的两张照片,又确认了下面的字,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爸爸,妈妈!”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情绪的变化非常突然。
雪院蹲在她身后摸着她的头安慰着她。
我把香蜡纸钱点燃放进墓碑前的石炉中,很快里面便升腾起火焰。
火光照在我们的脸上,燃起整座墓园中唯一明显的光源。
“缘缘,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你的爸爸妈妈,已经去了天堂,不过你不要担心,他们会在天堂一直看着你,守护你,为你加油。”雪院把纸巾递给她,墨缘却哭得更伤心了。
“来。”雪院把纸钱递到她手上,“趁着现在他们能看见你,把钱给他们烧过去,有什么想说的话一块说了吧。”
我不知道雪院这话是单纯的安慰,还是事实。
墨缘擦拭着泪水,将纸钱一张张往石炉里放,含糊不清地哭诉起来。
“爸爸妈妈,对不起,没能让你们等到看见我为你们争光;我也没能看见你们为我骄傲的样子,对不起……”她的泪花模糊了双眼,话语间一直在哽咽。
“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现在过得很好,有雪姐姐和尹哥哥——还有很多的叔叔阿姨都在照顾我,我以后每年都来看你们;不要担心,女儿一定会勇敢地活下去,一定……”她的哭泣让这里显得更冷了,悲伤的情绪在墓园中蔓延。
“我答应爸爸妈妈的话都还记得,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好好长大,成为让你们骄傲自豪的人……”墨缘越说越难过,哭得无法停止。
直到所有的纸钱都放进了石炉中,升起烟雾和火星,劈啪作响。
火焰在她面前熊熊燃烧,照亮了她的面庞,让她的泪痕闪烁着光芒。
小寒不喜欢太热的环境,我不得不退远一点。
墨缘一直跪在墓碑前,低头哭泣着,雪院也沉默不语,看着石炉中跳跃的火焰。
天空的星星和月亮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蔽,墓园开始下起了细雨。
稀疏的雨滴声渐起,石炉中火焰渐灭,雨淋透了我们,墨缘也哭得没了力气,她紧紧抱着雪院,身体发抖地啜泣着。
雪院尽力安慰着面前这个只有十岁的女孩,声音温柔地抚慰她的心灵。
她能感受到墨缘的颤抖和不适,墨缘的哽咽声流露出强烈的不舍之情。
我看在眼里,也难受得不行,只能脱下外套披在墨缘身上,然后恍惚地眺望着山下黑色的大海,体会着人间的生死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