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夜航船: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县学所在地就是文庙,里面有七十二贤塑像。澹台灭明是孔子门下七十二贤人之一,士子居然不知道?这读了个几把书。尧舜更不用说了。
黄宗羲有次正看宋书,翻阅到陶渊明传,有个进士见后惊讶:“渊明乃唐以后人乎?”
黄宗羲笑而不语。
显然那位进士分不清宋史和宋书,只知道赵宋,不清楚南朝宋。
老黄只能叹息:科举之学如是,又何怪其无救于乱亡乎!
众人说起科举弊端之种种,叹息不止。
李振声也附和道:“八股取士,害人不浅。”
李自成表示同意,“一习八股,则心不得不细,气不得不卑,眼界不得不小,意味不得不酸,形状不得不寒,肚肠不得不腐……”
“当彼其世也,而才士与才民出,则百不才督之缚之,以至于戮之。戮之非刀、非锯、非水火文亦戮之,名亦戮之,声音笑貌亦戮之。戮之权不告于君,不告于大夫,不宣于司市,君大夫亦不任受。其法亦不及要领,徒戮其心,戮其能忧心、能愤心、能思虑心、能作为心、能有廉耻心、能无渣滓心。又非一日而戮之,乃以渐,或三岁而戮之,十年而戮之,百年而戮之。”
士子们也不容易,半辈子都耗在八股里了。他们并不想钻研八股,可是没办法啊。朝廷就看这个。
你喂他猪食,他就变成了猪你喂他数理化,他就是科学家。
李自成拽完文后又说道:“可是话分两头,八股文章若做得好,随你做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不可一概而论。”
经义之文,流俗谓之八股。股者,对偶之名也。
八股只是一种文体,怎么破题承题收尾,就是一种固定格式而已。格式哪分什么好坏。
你能说五言绝句规定了五个字就是弊端?唐诗宋词平仄韵律字数对仗是弊端?对联也是弊端?
文章不像算术那样有标准答案,主观性很强。
但是科举考试对做题家们的成绩总要有个评判标准,这样就给考官带来极大不便。
评分难,审卷慢,考官意见难统一。
所以就需要一个大致的框架来限定考生发挥。
八股应运而生。
八股三要义:经义、代圣贤立言、八股对仗。
分别规定了出题范围,答题思路,文体格式。
八股文需要极高的作文能力,不但要求散文写得好,同时要求骈文写得好。
几百年下来,出题的那几本书都被翻烂了,可以说任何一句话都做过题目。而且大明士子们只被允许读朱熹批注,不能有自己的理解。
所以八股坏在禁锢内容。
可是,前面说得那位进士不知道陶渊明是哪朝哪代人,这有什么关系?这能说明人家当不成好官?两码事。
朝廷是为了选拔人才,做题家们只求功名,科举本身目的就不是为了提高见识、解放思想。
从这一点来看,科举制度无可是非,反而相当先进。
儒家虽然是表子,但问题还是出在狗身上。
儒家思想厉害之处在于它是维护封建社会次序的理论。其他家学说都没他厉害。
在封建统治者眼里,排第一位的永远是维系皇权。所以要独尊儒术。
皇帝是前面那个1,儒家是后边的一串0。
没有1,来多少0都无用。
“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迸进,邪僻之说禁绝矣!”
“数儒争辩于学,曰孔子有言,皆寂然而不敢异同矣。”
一辈子就在孔子画的圈里打转了,你有办法?
有!
不管你考没考上功名,往后你爱研究理学还是心学,那是你的自由。没人禁锢你。
刚升任礼部尚书的徐光启还信奉耶教呢,足见我大明胸怀宽广。
奈何明末文人普遍的德性是
“昔之学者,学道者也今之学者,学骂者也。矜气节者则骂为标榜志经世者则骂为功利读书作文者则骂为玩物丧志留心政事者则骂为俗吏……”
……
几人闲谈一会儿,众士子已经对李自成刮目相看。
眼见时辰差不多了,李自成选了一堆笔墨纸砚准备离开,冯起龙自然绝不肯收钱。
艾朝栋好奇道:“不知李兄买如此多纸张做何用?”
实在太多了,摞起来几乎和人等高。
张鼐一掐腰,“我干爹要进京考状元!”
众士子绝倒。
李自成来了一句,“擦勾子。”
众士子无语。
这年头敬惜字纸,不能随便乱扔,要收集焚烧。有字的纸你要敢废物利用甚至擦沟子,直接拉去县衙打板子伺候。
临出门,李自成又转了回来,口中叨叨不停,手下提笔一挥而就。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用是书生。学以致用,济世经邦。望你们好自为之。”
否则老子一曲唢呐送你魂。
李自成写完之后背着手飘然而去。
“百无用是书生……”李振声喃喃自语,顿觉回味无穷。
其他士子则一窝蜂挤到案前观看。
艾毓初赞道:“好一笔颜体,在拙重中见挺拔雄肆之气概。”
至于书写内容,自然是李自成抄来的
读书人,最不济。烂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道变作了欺人技……
“奇哉怪也!李自成入过学?”
“不可能!他幼时在东官庄给我大爷放羊哩。”
“难道真有天授?”
“人家现在可是李半仙!”
几人叽叽喳喳议论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