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祝白没能吃多少饭。
傍晚,祝白还是没能吃多少饭。
问他,他就气嘟嘟地鼓着脸颊,“爷气饱了,不想吃饭。”
祝白虚得很,一顿不吃饿得慌,两顿不吃饿得脚发颤。
不吃饭就吃糕点,他要了板栗糕,多吃了几块,得,不小心积食了。
祝白就开始吨吨吨地喝水。
喝了几口凉水,这天夜里,胃里就开始翻来覆去地折腾了。
他说疼。
可药又咽不下去。
吐了几次,再嗅着那苦味,祝白就开始反胃。
小小个人儿蜷在大团棉被里,一整坨都扒拉着窝在床榻最里面。
药一靠近,他就往后缩,只露出双清润润的眼,鼻尖抵着棉被,仔细地嗅那点栀子香。
太特喵的苦了。
祝白觉得那大夫是在坑他。
就跟练他似的,从小到大,病也没瞧出来什么名堂,那药越来越苦倒是尝出来了。
这玩意是怎么练也练不好的,不管喝多少次,苦的也不会变成甜的。
姑娘们坐在床沿上,七嘴八舌地哄他,“少爷,喝一点药好睡觉。”
“这甜果子是新出来的滋味,海外运回来的呢,少爷您不想尝一尝吗?”
……
祝白有气无力地摇头,声音小得不得了,“不喝。”
“不尝。”
“我不。”
“我就不。”
病恹恹的猫崽子这下整张脸都埋被子里去了。
就在这时,一位姑娘传话进来,“少爷,江师兄来了。”
祝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所谓江师兄是谁。
那个叫他师妹后,还敢叫他师姐的小土狗。
哦,好像确实是姓江来着。
祝白“蹭”地一下抬起脸,掷地有声,“不许叫他江师兄。”
姑娘听他声音嘹亮,逗着他说话:“那叫他什么呀?”
祝白生气,“叫他坏蛋!”
姑娘顺着他:“成吧,那坏蛋来了,让进来吗?”
进来做什么,祝白疑惑,“他来干什么呀?”
好问题,江一川其实也不知道自个是来干什么的。
他从祝白离开,心里就没底。
师父其实也没说啥,就让他吃好喝好,把这儿当家。
江一川就更是没底。
他还在村里住时,隔壁邻居是个老大爷,那老大爷养了些鸡,放着养大再专门卖给城里庄子的,平日里就随它们到处跑叨些草籽吃,每当庄子里要来人捉鸡了,那老大爷就专门备些好麦粒,让它们吃好喝好。
那老大爷用什么眼神瞧他的鸡崽子,师父就用的什么眼神瞧他。
就,让人害怕。
江一川是被买回来的,说是当徒弟,但江一川觉得,他更应该算是仆从。
他爹妈卖他出来,也不是给他当少爷主子的卖给人家。
在江一川看来,他从早上被牵着站在那集市开始,就跟旁边摊位上卖的锅碗瓢盆旁旁边卖的牛崽猪崽没有任何区别。
谁管你买回去是砸了还是供着,谁管你买回去是养着还是宰了?
脑瓜上戳着根草叶子时,拉磨啊被鞭打什么的吃不好穿不暖什么的都是往好处想着的,老实说,江一川连自己如何被磋磨死了如何一层薄草席卷吧卷吧往野地里一扔的惨样儿都有了雏形。
所以当胖老头儿牵着他的手走进祝府,走进连天宫神殿他都没敢幻想成这样子的大房子里时,江一川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场美梦。
江一川就没穿过那么软乎的衣衫吃过那么好吃香甜还一点也不划拉舌头的食物。
后来拜师,祝白来了,从师父和那些如仙女般的女孩子的表现,他也能看出来,这个比女孩子们还要漂亮精致的人,是这里的主人。
珠玉在侧,江一川自惭形秽之外,还有些“果然如此”的念头,他不配这美梦,要给赶出去了。
可祝白还没有赶他,他先惹怒了人家。
他统共没说几句话,没一句话是好的。
江一川甚至比接受自己进入祝家这个事实还要更早地,飞快地接受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他近乎漠然地想,离开这里,自己还能回家吗?
八成是回不了的,回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给卖一次,谁知道他爹妈还会不会生江七江八?
再卖一次,他还有这好运气吗?
暮色四合时,江一川听到院子外边有几个姑娘跑过去,一边跑一边说少爷生病了,似乎是在去请医师。
江一川一直在等人来,随便来个人,让他走。
他想,怪不得没人来,原来是生病了。
白天给他气着,夜里就生了病,这分明是给他气出的毛病。
病好了,就要给他这病因赶出去了。
江一川的房间是师父给安排的,邻着师父的院子。
这房子可好可宽敞,有桌子有床,被子软绵绵的,比他贵。
江一川在床上小心翼翼地躺了会儿,又坐起来,躺下去,又坐起来。
反复几次不敢躺了,怕给被子弄皱巴了。
江一川心想,要不自己去吧,去看看,可巧,他一出门就碰见个姑娘,白天见过的。
他乱七八糟地不知道想着什么,就跟着那姑娘东绕西绕,再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祝白的院子门口了,他看了一眼里边长廊上一个一个缀着的灯笼,心说,早点走了也好,在这里待久了,在外面也许就活不下去了。
江一川想得挺多,也确实是想多了。
祝白生病跟他是真不搭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