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魏长生这个人压根不存在一般,魏在衍沉默的坐在老太君床边的榻上。老太君也醒了神,祖孙二人就像往常一般相顾无言。 唯一不同的是,老太君这次并没有立刻让他离开。 老太君面色微微苍白,看着规矩坐着的孙子,叹了口气道:“方才你大伯派人来回话了,宁州的人家他让人送去了银钱安抚,你爹……”老太君顿了顿,改口道:“魏长生夫妇被你大伯带去了京郊别院,并着人看着。你自安心考试,不必担心。” 魏在衍知道老太君的所谓‘担心’是什么,却并未多言,只是交代了自己的课业进程称自己一直在准备着。 老太君用气音回道:“那就好。”良久才又问道:“恒儿怎么样了,吓到了没有。” 魏在衍:“我让管家在小筑那里守着了,暂时先不让四弟离开。我来之前给四弟带了本《心经》过去,让她翻阅静心。” 老太君闻言难得一滞,长长叹了口气道:“等这桩事过去了你便去教你四弟识字吧,马上就要书院秋试了,也不好到了考场大字不识一个。” 魏在衍手一颤,险些摔了方嬷嬷刚刚给他泡的茶,低头隐了脸上的表情,闷声道:“是。” 他从前只知道祖母溺爱四弟,却从未想到竟溺爱到四弟已过七岁还未开始识字的地步。回想起方才四弟一脸懵懂的问他那是什么,原来不是疑惑为什么是《心经》,而是真的不懂那是什么…… 不远处小筑里的卫沚仰头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尖嘟囔一声“不知道谁在背后骂我”就又将书往后翻了一页。 这书中的字本就印的密集,空白处也很少,可魏在衍愣是能保持良好心态在夹缝中求生,将自己的理解和古字的注释标在一旁。 卫沚眯着眼睛,脑袋快要钻进书本中了才堪堪看清写的是什么。 门被轻轻推开,卫沚恍然未觉,还在努力想要辨认‘止’后面是什么字。 “看不懂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得卫沚脚下一滑,直接倒在竹椅里,摔了个眼冒金星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卫沚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的魏在衍,伸着食指指着他:“你、你……” 你了好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魏在衍见状将她摔倒时也不忘护在怀里的书抽出来放在一边,手撑住她的腰让她坐起来。 卫沚虽然现在是个少爷,可她到底是个活了二十多年的灵魂,感觉到身后那只干燥的手正熨帖在自己的腰背上细细的按摩,不时有热量透过衣料传过来,还没反应等她过来就下意识的一把打开那只手。 抬头看到魏在衍瞬间变差的脸色,卫沚吓得又慌忙抱住那只被打掉的手,仿佛觉得这是比库房钥匙更烫手的存在,只好仰着小脸欲哭无泪的说:“我、我不是有意的三哥,我……热。”卫沚憋出这个字后感觉自己也是蠢得不行,手一松羞的将脸埋在自己手心里。 小筑中令人难耐的气氛让卫沚快哭了,直到感觉到那人的手生硬在自己头发上摸了两把,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迟疑着小声问道:“三哥,你不生我的气了?” 魏在衍冷淡的扫她一眼,“若是这样我便生气,那你早就气死我几十回了。” 见卫沚又想将脸埋起来,魏在衍一把用手撑起她的下巴不让她低头。 魏在衍:“这会儿郑大人应该已经将魏长生带走了,闹剧结束了,不想去看看祖母吗?” 卫沚第一次平视自己这三哥,微微动唇想问些什么,但看着近在咫尺的已经有些风采的魏在衍的脸,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魏在衍近距离打量着卫沚的神色,见她一脸憋屈,遂放开了手问道:“想问什么?” 卫沚觉得好奇心和命比起来还是不值一提的,固执的摇了摇头坚决不开口。 魏在衍倒是无所谓,刚想站起身却被人扯住的衣角,低头看着卫沚一脸‘你再问我一次,我真的好想问,但是你不问我也不敢问’,眸光微闪,状似无意道:“到底想问什么?” 卫沚故作矜持的先放下一句“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的”然后紧接着问道:“三哥,为什么那什么魏长生是你的长辈?你不是我们家的三哥吗?” 没想到又会是这个问题,他突然想起几个时辰之前四弟问她侍女的问题。 “你不是问过宝枝了吗?怎么又来问我一遍。” 卫沚不知道三哥是怎么知道她偷偷打探过他的,面对这样的问题只好尴尬的挠了挠鼻尖,“没有没有,没问没问。” 反正打死不认就是了。她想。 魏在衍本也无意为难她,只当是小孩子好奇心重,况且这件事他本就没有什么可遮掩的。 想了想,魏在衍将杯盏打开,食指点了点茶水,在檀木桌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两个字。然后将小小的卫沚抱起来放在凳子上,敲敲桌子让她看。 小卫沚是个不识字的资深纨绔,但是卫沚又不想在魏在衍面前丢脸。正当她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听魏在衍沉声道:“这个,是卫。右边这个,也是魏。你的名字,左边这个卫,而我的,是右边这个。” 这件事倒是让卫沚没想到,前世只天天听别人喊“魏大人”、“魏大人”的,到了宁国侯府知道这未来首辅就是如今的魏在衍,她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是此卫而非彼魏。 卫沚藏下情绪,抬头看着护在她两侧防止她站不稳摔下去的魏在衍,如今这个少年还是干干净净的,既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佞臣,也不是让诸多臣子敢怒不敢言的阁老…… 卫沚突然出声:“三哥?” 魏在衍手下动作微顿,敛眸看她一眼,“嗯?” 耳边是他温热的呼吸声,抬头看时正与他四目相对。这是第一次,那双深色的眼眸中满满都是自己的倒影,耳畔是如暮鼓一般沉稳的心跳声。不知为何,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很想笑。 不用担心魏在衍成长起来后报复自己,也不再考虑魏在衍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庇荫。只是这一瞬间,感觉,他只是自己的三哥。 卫沚咧嘴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没事,就喊你一声。” 魏在衍难得无奈,屈起食指在她脑门上一敲,“既然问了就认真听。” “我是在父亲死后被母亲送进侯府的,那年我5岁,你才刚刚出生。可是父亲已死,祖母无法验明我的身份,可又不能放任有可能是父亲的血脉在外流浪,只得将我留了下来。但因为我已经5岁了,突然出现的孩子没有办法向朝廷解释,便只好从旁系找了一家人将我挂名在他家的名下。可不知为何,那本族谱还留有宁州卫氏这一系,便阴差阳错的将我的名字写在他们的下面,然后又将我以过继的方式带回侯府。” 卫沚听到这里,不禁小小感慨一声真的是命运弄人。 “可后来更正族谱时才发现已经没有了这一系,我的身份便变的尴尬,可既已拜过了宗祠便只能将错就错,将我改为‘魏’姓了。” 低头看着似懂非懂的卫沚,魏在衍毫不在意的随手将写在桌上的两个字抹去,只剩下一片水渍。 “去陪陪祖母,嗯?” 卫沚:“好。” 将卫沚送到院落的不远处,魏在衍就转身离开了。卫沚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有些感慨,怎么感觉每次遇见三哥,都是自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呢。 叹了口气,然后小跑着进了屋子,将挤在前面的丫头们挤开,卫沚向前一冲就趴到了老太君的床前,将正在闭目养神的老太君吓了一跳,看清是谁后才笑着拍了拍她有些婴儿肥的小脸。 老太君:“怎么跑的这么快啊,是自己过来的吗?” 卫沚笑了笑,然后在老太君手心里摇了摇头。“是三哥送我来的,可三哥说还有事要做就先离开了。” 老太君没有像卫沚想的一般继续追问,反而又问了些别的,这才让卫沚放松下来。 突然卫沚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祖母,大伯是不是来了?我在小筑里好像看到大伯了。” 老太君:“祖母有些累了,就让方嬷嬷将你大伯请过来对付那个泼皮无赖了。” 卫沚:“那我去给大伯见礼,刚才看见的时候离得太远的。” 老太君拉住说风就是雨的卫沚,笑道“你大伯刚刚来我这里,说是直接将魏长生送到京兆尹府顺便就回去东街的府邸了。你若是想见大伯,就等到下次吧。” 祖孙两人躺在一起,不知怎么突然说到了进学的事,老太君将要魏在衍教她识字的决定告诉她,本以为卫沚会激烈反对,没成想小家伙只是笑着答应了。 老太君:“你和你三哥的关系何时变得好了?” 卫沚笑得一脸神秘,恬不知耻的说:“一直都很好。” 老太君被卫沚一副小狐狸的模样逗笑了,以一句“好好好,一直都好。”终结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