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住性命,十天之内,云乘月必须临出合格的灵文。
但现在,她已经彻底忘记了这个威胁。
她沉浸在《乐陶墓志》丰富沉郁的精神世界当中。
穿越以来,她第一次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了生命受到威胁的紧张。
她忘记了生死,甚至忘记了整个世界。
在她眼里,只有黑和白组成的宇宙。一个个字、一道道笔画,宛如无休无止的时间起伏;所有的时间加在一起,就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当她跟随书帖指引、心潮起伏时,她体内的力量也流转不止、奔涌不休。
那些红色的、黑色的、金色的……所有她吸收过的灵力,都被捏和在一起,一点点融合。
她置身于书写者或怒或哀、或苦涩或怀恋的情感起伏里,而她体内来路不同的灵力也在纠缠、搏斗、妥协……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体内的力量彻底融合,也彻底平息。
杂色褪去,化为纯净无暇的白。
也就在这一刻,云乘月福至心灵。所有在她神魂里激荡的情绪,全如潮水一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祥和。
她眼前的世界,无论是外部的真实世界,还是内在的情感精神——这一刻起,全都焕然一新。
她眼睫倏然一动,目光已经变得更清亮明澈。
她望着字帖。上面的每一个字,曾在她眼中掀起惊涛骇浪,但现在,它们重新回归为笔墨文字。
回归为一撇一捺、一点一按;每一字态结构,她都尽收眼底。
云乘月静静地看着。
而后,她提起了笔。
她收回了目光,再也不看这《乐陶墓志》,而是将笔尖揉按在宣纸上,悍然飞出一笔——
一个字,又一个字。
灵力顺着毫锋,恣意挥洒、纵情书画!
云乘月感到自己仿佛一分为二,一半的自己在冷静地控笔、书写,另一半的自己则完全化身为了那位哀恸愤怒的书写者,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克制的背后是怒海般的波涛……
哗啦。
正是激昂之时,她手里毫锋突然一歪,脱出她的控制,划出一道难看的墨痕。
原本连绵不断的情绪,也被突然打断。
咦?
云乘月一怔,从忘我状态中脱离。
哒——
笔,掉了。
这时,她才感到身体在微微发抖,手指尖都失了力气,再也抓不住笔;丹田中流转的纯白灵力,现在也全部枯竭,一丝不剩。
……情绪再汹涌,灵力不够,就如写字无墨,哪里写得出来。
云乘月摇头,只叹了一声,便收起了那缕惋惜。
再看纸上,赫然是四个大字——乐陶墓志。
可惜,最后一点却是歪了,毁了整个字。
饶是如此……
云乘月靠坐在椅子上,举起手,有点勉强地握了握拳,笑起来。虽然很累,可写字还真挺有意思的。
“哎。”
她抬头唤了一声,盯住青铜悬棺,也盯住那道静坐垂首的人影。
墓主人也正看着她。
他目光游动在她脸上,纵然隔了地宫苍白的光线,也像有冰凉的雾气扑上她的脸。
云乘月指了指面前的字,有点得意:“如何?”
他平淡道:“灵光氤氲,神采流转。对初学者而言,是上佳的灵文。”
只是“对初学者而言”?
云乘月猛一下坐起来,定定看了看成果。反复几遍,她仍然觉得,自己写出的字虽与原帖字迹不同,但其筋骨神魂,分明殊途同归。
“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她说,又有点促狭地一笑,“而且,谁说十天写出灵文的?刚才过去了多久?”
墓主人终于扬起了眉毛。
黑烟一散一聚,男人再次来到她身边。他大袖一拂,召来一壶琼浆,为她斟满一杯,衣袖流动如朦胧的阴云。
他将酒杯递给她,苍白如玉的手指拈着杯子,更显无瑕。
“你灵力耗尽,须尽快补充。”
“谢谢。”云乘月端过青铜酒杯,小口小口抿了。放了杯子,她又笑眯眯,继续调侃:“十天?十天写出灵文?那我花了多久?”
男人苍白的嘴唇轻轻下压,做出一个略有不悦的形状。
他不说话,只侧头望着她写出的大字,再看向原帖碑文,目光难明。这副神态阴鸷疏冷,但他披散的长发轻盈柔顺,竟又带来一点朦胧的脆弱。
“……一个时辰。你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写出了灵文。”
他到底说出了事实,又看向她,还是带着那点微微的不悦:“云乘月,你的确比朕想的更好。”
淡淡赞赏之语,也说得纡尊降贵、宛如恩赐。
云乘月却更笑起来:“谢谢。原来写字没有我想的难,也很有意思。”
墓主人轻轻一敲桌面。他面上平淡,心中却震动不已。
他其实故意挑了一副难度很高的名帖,想给她个下马威。《乐陶墓志》笔力深厚、情绪浓郁,是大修士挥毫一气呵成,字字都蕴含了大能的喜怒哀乐、对天地人道的理解——而大能的精神力,又岂是初学者能够承受的?
初学者贸然观赏大能字帖,多半会气血翻腾、头晕目眩,至少要休养十天半月才能恢复过来。
换言之,这是他设下的陷阱。
可她不仅真的做到了,还只用了一个时辰?
墓主人生出了一点微妙的忌惮,只又缓缓点头,重复道:“很好。”
云乘月还在笑眯眯。她无法读心,看不穿墓主人的具体想法,不过多少她能猜出他给她挖了坑。
挖坑就挖坑吧,她还能打他一顿不成?也不是不想,关键是打不动。
反正她应该很有天赋,这点是真的,那不如开心点。笑口常开是长寿秘诀。
她再给自己添一杯琼浆。琼浆有滋养灵力的作用,滋味也好,还能自己祝贺自己成功。
这回她喝得慢,啜饮了一口,心中思量一番言辞,才道:“既然我写出了书文……”不如来谈一谈合作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