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畏惧秦珘动手似的朝后退了半步,眼神瑟缩,在瞥到龙袍后添了底气,结结巴巴道:“放……放肆!见朕不跪,该当何罪!”
两个白眼狼!
秦珘压着冲动默念了声“心平气和”,敷衍地屈了屈膝:“见过皇上。”
“二小姐如此敷衍,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秦珘被闹出了火气,不耐地瞪向李平:“你究竟想干什么?”
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
“奴才说了,好心教二小姐规矩。”李平舔了舔唇,“这首先嘛,就是尊卑和纲常,比如见了皇上要三叩九拜,再比如无召不得擅闯禁宫!”
秦珘拧起眉头:“我怎么没听过?”
“从前是先帝厚爱二小姐,但先帝已崩,现在是皇上执政,规矩自然由皇上来定!”
“皇上执政?”秦珘脱口而出,“执政的不是严杭?”
“放肆!”李平大怒,“二小姐屡次三番冲撞皇上,按照律法,已犯死罪!奴才有权将二小姐就地正法!”
“就凭你?”
秦珘翻了个白眼,眼不见心不烦地就要离开,再待下去,她怕忍不住动手!
她才迈出半步,就见李平一挥手,大喊了声:“来人!”
十余个御林军闻声而至,将秦珘团团围住,寒刃直指秦珘。
“就算今日站在这的是秦正巍,也得跪着!二小姐屡教不改,仗着的莫不是秦家功高震主,已存异心?”
李平就差直说秦家意图造反了,时值此刻,秦珘才明白来者不善。
“我秦家满门忠勇,岂容你信口雌黄!”
“众目睽睽之下,奴才怎敢?今日之事任谁评说都是二小姐目无王法,奴才只是依律行事。”
李平一副公事公办的小人嘴脸,秦珘既陌生又失望,还有种一片真心喂了狗的愤懑难过。
她是欺负过乐景枢两三回,但没欺负过他吧?何况她帮了他们不知多少次了。
当初的禄山都没有这么……
这么什么?
秦珘突然想起来,她初进宫时也是规规矩矩的,是禄山弯下腰,笑着和她说:“二小姐不必拘谨,当这是将军府的后花园便可,宫里的规矩可管不着二小姐。”
而她仰头看向父兄时,父兄是点头了的,所以她就当真了。
后来她认识了乐菱,隔三差五就往宫门跑,眼巴巴地在出入宫城的人里找能帮她送东西的。
有一日遇上禄山出宫,禄山和她寒暄了几句,主动朝宫门的守卫吩咐:“往后二小姐可自由出入宫城,不必通禀。”
再后来她进了上书房,很多人说是两位皇子的生母想攀上秦家,把她塞到上书房的。
可她听到了些将军府功高震主的风言风语,猜是先帝防着她父兄,拿她当质子呢。
所以她一开始老老实实的,后来有一日实在见不惯那群公子哥仗势欺人,便动起了手,不小心将乐景枢推下了池子。
来处理此事的是禄山,他不冷不淡地安慰了乐景枢两句,厉色罚了那群公子哥,却是对她没有一句重话,只笑眯眯道——
“早听说二小姐功夫不错,没想到这样好,以后保不齐是第二个萧将军。”
是了,是从那之后,她才在上书房横着走的,皇子都得让她三分。
也是从那之后,再没有人和她提过规矩二字。
只是这些事太风轻云淡,早被她忘得一干二净,她只记得禄山总是一脸虚伪的笑,和严治一样,是昏君的爪牙,做了数不清的坏事。
秦珘咬了咬唇,问:“禄山呢?”
“禄公公?”李平不屑一笑,“二小姐也会找靠山了?可惜禄公公早已离京,颐养天年去了,就算禄公公还在,又算个什么东西!”
秦珘忽然就忍不了了,她正要一拳砸扁李平那张小人得志的脸,却有人早她一步,一脚踹倒李平。
十余个御林军在看到来人之后,挥出的武器齐刷刷收回,畏惧地匍匐在地。
李平才怒腾腾从地上一抬眼,亦如被扼住咽喉的鹌鹑,眼含忌恨却怂得不敢造次,变脸变得和唱戏似的。
“奴才见过魏大人。”
魏大人约莫尚未及冠,穿着身五品武将的墨黑朝服,骨相绝佳,眉眼冷酷,但不慑人,像一块磨出棱角的墨玉。
秦珘的茫然在瞥到不远处站着的人后,顿时化作了紧绷,心兀地就乱了起来。
单凭一个梦就扰得她心神不宁的罪魁祸首穿着鸦青的蟒袍,冷厉的眉眼凝着淡淡的森然,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寒冽。
在同他对视上的瞬间,被蛇信子舔舐的战栗再次涌上心头,梦里那个温和缱绻的虚影霎时被寒冰覆盖,散作雪霰。
秦珘眼睫一颤,心缩了缩,也松了口气,果然是个梦。
她就说嘛,怎么可能……
他也太阴魂不散了,梦里就算了,怎么哪都避不开?她还没到内阁呢!
秦珘紧紧地攥着手心,修身养性多日,被欺骗戏弄的怒气已经消了不少,可在见到严杭后,一股一股地又冒了上来。
她想狠狠地揍他一顿,想将她的担忧和惶恐,她所有所有的心烦意乱都发泄出来。
然后,她就又是无忧无虑的秦珘了。
如果没有先遇上乐景枢和李平,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已经动了手吧。
但是李平都敢招惹她了。
虽然将军府尚在,一切如旧,她却好像失去了无法无天的倚仗。
秦珘想揪着严杭的领子质问他,但她挪不动脚,也张不开口,本能地不想主动撕开最后的宁静。
她紧咬着牙松了拳头,大丈夫能屈能伸,她忍!
他们狗咬狗,她才不掺和呢!
秦珘囫囵地压住脾气,正要远离是非,只听李平一声惨叫,严杭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乌金靴正碾在李平手背上。
李平只短促地叫了一声就憋着气不敢出声,抖得像个筛子,严杭视他如无物,眼神森冷地落在乐景枢身上。
“臣见过皇上。”
乐景枢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朝秦珘投去求救的眼神,然后躲躲闪闪地不知该往哪看:“严……严首辅……”
“皇上认为禄公公算什么?”
乐景枢怯怯地瞥了眼严杭的脸色:“禄公公侍奉父皇四十年,劳苦功高,是北瑞的功臣。”
严杭不知是满意了没有,他比乐景枢高了半个头,视线微垂,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
“御林军今日能听区区宦官之令,他日就能倒戈相向,何以守宫城?臣杀鸡儆猴,皇上没有意见吧?”
乐景枢惊惧得眼睛骤缩,慌忙地垂下头,一语不发。
严杭也并不等他开口:“魏澜!凡在场御林军即刻处斩!”
“属下遵命!”
魏澜从严杭过来就恭敬地站在了他身后,得令后立即带人将匍匐的御林军拖走,果决又利落。
虽然才被刀剑相向,秦珘并未迁怒那些御林军,因听皇命而丧命,可笑!
她才一抬眼就对上了严杭淬着寒光的眼神,冰刃似的击溃了她一腔冲动。
秦珘情不自禁地退了半步,怒目圆睁却说不出话,一股无名的心情刺得她眼睛发酸。
严杭注视着她,话却是对乐景枢说的:“皇上当以国事为重,无事就不必出勤政殿了。”
他淡漠地挪开脚:“李公公是皇上的人,臣不敢越俎代庖,望皇上严加管教。”
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乐景枢紧捏的拳头,他一声不吭,头垂得很低,没人能看清他的神情,当然也没人去看。
是李平颤抖着叩首赔罪,脑袋都磕出了血,连滚带爬地起身扶着他离开。
在拐弯时,乐景枢不动声色地朝后斜了眼,爬满阴毒的眼令人不寒而栗,唯一看得见的李平腿肚子一软,险些平地栽倒。
秦珘只是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摊血迹,既有恶人自有恶人磨的痛快,也茫然无措,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就这么旁观了?
她什么时候变得畏首畏尾了?
让她回神的是御林军甲胄的摩擦声,一队御林军再次将她围住,秦珘看向严杭,听他道:“二小姐是该学点国**常了。”
“往后二小姐不得擅入皇宫,不得私闯府衙,若违之依法论处,望二小姐好自为之。”
严杭说完就错身而去,一个御林军朝秦珘一弓腰:“二小姐请。”
秦珘恨恨地盯着严杭的背影,脑中被理不清的情绪冲得混沌不堪,她挥手掀开御林军,冲上去拦下严杭。
“你究竟做了什么?”
她以为自己凶神恶煞,殊不知此刻的她眼睛红了一圈,水光扑闪,脸颊因生病而脱去了婴儿肥,惨白惨白的惹人疼惜。
严杭指头一动,在几次按捺之后还是徐徐抬起,轻轻捏住秦珘瘦削的下巴。
他微微低头,深深地凝视着秦珘眼底的水光,漫不经心道:“二小姐能做什么?”
秦珘猛地拍开他的手,指甲不经意在他手上划了一道白痕,看着他骤然危险的神色,心里一突。
秦珘撑着气势,想要大吼一声,却惶然发现无话可吼。
她能做什么?当然是把他揍到半死不活,逼他收手!
可是真能这样吗?
严杭讽刺的语气和神情就如一盆冷水,浇得秦珘透心凉——
她什么都做不了。
严杭淡淡地瞥过手上的白痕:“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二小姐网开一面,再有下次,就让人去天牢救二小姐吧。”
他重新捏上秦珘的下巴,继而得寸进尺地掌住她半边脸,温热的掌心瞬间消融了秦珘脸颊的冰凉。
秦珘就如被虫蚁爬身,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挥出的拳头就停在严杭脸侧,在他令人胆寒的神情下迟迟未能落下。
严杭嘴角稍扯,露出个极淡的笑,轻声道:“我要是二小姐,会乖乖等着,好过四处闯祸,落人把柄,雪上加霜。”
“倘若秦正巍没死在我手上,死在了二小姐的无知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