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一辆马车伴着第一缕天光悄然驶出将军府,在城门开启的吱呀声中徐徐驶向京郊,停在矮山之上。
秦珘迈下马车时,东方的天宇正巧晕染上丝丝缕缕的橙红粉紫,一抹灿耀的金红水波似的在地平线晃动。
料峭的寒风拂面而来,吹乱了秦珘鬓边的碎发,扬起了她石榴红的裙摆,勾勒出高挑绰约的身形。
绣满华裙的茶花摇曳生姿,艳美不可方物,却在那张昳丽灿艳的容颜下黯然失色。
三年里,柳月目睹着秦珘褪下稚嫩和娇俏,遗忘了笑颜和顽劣,璨璨明眸黯如幽水,成了眼前宠辱不惊的冷淡模样。
她以为自己真的认了,但霍然重见天日,面对着荒山和孤坟,枯干了两年的泪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柳月垂头侧身擦去眼泪,却是越擦越多,只得借着摆放祭品的由头,背对着秦珘蹲下身去,清瘦的身子在冷风中轻颤。
秦珘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幽静无光的凤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三座坟墓。
一座是珍娘的,还有两座衣冠冢,一座秦正巍和萧芸的合墓,另一座是秦珩的。
三年前,秦珘孤勇西去,在三座尸横遍野的城池中寸寸翻找,连一片残甲都没能寻到。
直至八十一日后,不忍孤魂无处可归,才决绝回京。
京中风水绝佳之地,立有将军冢,乃依照礼制所建,棺椁下葬时,皇帝亲临,满朝文武都在,唯独少了秦珘这个遗孤。
她宁死不去,也不肯拿出任何遗物,只教他们道貌岸然地葬了三个空棺。
那是秦珘最后的任性。
她所有的天真骄纵,几近飘零在了那一天北泽寺纷纷扬扬的山桃花中,仅剩的那么一点儿,则埋在了这两座衣冠冢里。
三年过去,坟上草木稀疏,碑前还有干瘪的祭品,俨然曾有人前来祭拜,秦珘仿佛还能看到碑上未干的血泪。
久寂的心顿然一疼,秦珘仰头眺望着茫茫云海,秦珩的音容笑貌尤在跟前,疼痛顺着心上的裂口肆意蔓延。
他怎么舍得呢?
他们怎么舍得呢?
“严贼和大夷勾结,大夷佯装南下,严贼以此为借口置西疆于不顾,赌将军绝不可能割城让地,逼将军背水一战。”
“这一仗,大夷声东击西,出其不意夺西梁二城,严贼派人接管西疆,强夺军功,只恨三位将军以身夺城,徒为贼子做嫁衣!”
“将军对严贼的野心心知肚明,但将军说,明知是绝路也不得不走,否则两虎一豺,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北瑞必亡……”
“论阴诡手段,一百个严贼将军都不惧,但他工于心计,使的阳谋,将军……是为北瑞赴死的……”
……
家国家国,所以她就要被扔下吗?小时候是,长大了更连个惦念都不剩了。
换作是她面临抉择,她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但当被抛下的人是她时,她就释怀不了了。
指甲刺破了掌心,丝丝的疼将秦珘从哀怨中拽回,她眨了眨通红的眼,走上前去擦拭着墓碑。
柳月跪在边上,哭得悄无声息,若这三年只是一场梦多好?
几位将军仍在西疆,小姐因为令一众贵女受惊,使得其中两位落水病重而被世家联手找上门,被罚闭门思过三年。
但从地底漫出,冻透双腿乃至全身的寒意尖利地提醒着柳月,没有美梦,那也不是闭门思过。
是秦珘回京,守灵七日,亲手安葬了血亲后,敲响登闻鼓,于朝堂之上请求诛杀严杭不成,在勤政殿外长跪三日,怒而行刺严杭,遭受幽禁。
三年间,将军府死气沉沉,与世隔绝,连只蝶鸟都飞不过墙。
柳月哭得窒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秦珘能平静地走过来,越是如此,越是让她心如刀割。
她宁愿秦珘一身尖刺,宁死不屈,撞得头破血流。
“说好了再不哭的。”
秦珘擦净碑上的尘埃,手停在柳月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柳月呜咽出声,忙不迭地擦着泪:“奴婢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