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屈膝侧卧于榻上不太能动弹,有些羞赧地向平阳公主道:“辛苦夫人来看我,但我起不得身,还请夫人恕罪了。”
“哪里要说什么恕不恕罪的,你如今是阿彻的妃子了,又不是我的下人。”
平阳公主坐到榻边,瞧着她应是上了药,养了好几日,仍然是青紫色一片的膝盖,“嘶”了一声。
卫子夫不很在意。
她在宫中无宠一年受的折磨不少,深知陈皇后的品性,复宠时便料想到了大约会遭到怎样的对待,因而受了虐待也不曾声张,免了后续阿娇的责难。
“夫人入宫一趟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她不想再提这桩事,便转移了话题。
平阳公主摇头道:“我不过是带着襄儿与盈盈看望母亲。想着你在宫中久不见外甥,便将霍去病一同携来了。霍去病,你也来看看你小姨吧。”
此刻曹盈正是霍去病抱着的。
如今夏日,她穿得单薄些,小手正抓着霍去病束发的长长绸带,朝霍去病笑。
这惹得一旁的亲哥哥曹襄撅着个嘴很是不满,却又在曹盈目光偶尔滑向他时喜笑颜开。
三个孩子原本都在外室里候着,此刻霍去病听平阳公主呼唤自己,这才抱着曹盈往内室走。
曹襄自然是眼巴巴瞧着曹盈,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霍去病逗弄着曹盈开心,又能见到久违的姨母,眉眼含笑地走入内室中,但看到卫子夫膝盖上的凄惨,这笑容就无声无息地消弭了。
卫子夫有些难为情地艰难将腿往后挪了挪。
她怕霍去病问出口更叫在场的人难堪,挪开了看霍去病的目光,问向平阳公主:“夫人怎让霍去病抱着小翁主,他年纪小若是失手怎了得。”
“盈盈喜欢他抱着,我也没什么办法。”平阳公主却是习以为常了,在平阳侯府时曹盈便常由霍去病抱着。
自知晓曹盈目前可能受着的疼痛,她就对这个女儿倍感心疼。
细细观察下她也发现曹盈每每疼起来的习惯,她总是攥起拳头,睁着眼许久不眨一下,身子也会轻微地颤着——就是不哭。
这更叫平阳公主难受,她猜得出女儿早慧,但她并不想女儿忍耐痛苦不宣泄出来,明明是婴童,该哭的时候就应哭出来啊。
但无论他们这些亲人如何说,曹盈都坚持着不流泪,有时为了掩饰痛苦还会朝他们笑。
唯独对着霍去病的时候,她会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似的放下心防和固执,哭闹玩笑皆是真实情绪,一双褐瞳只映着霍去病的身影。
经了几次这样的事,平阳公主便干脆让三个孩子玩闹全在一处了,多数时候也是由霍去病来抱着曹盈,只他与曹襄上课时,才会让奶娘抱着曹盈坐在旁边。
如今他抱孩子的动作,倒是比她这个母亲还要熟稔了。
但是卫子夫仍然觉得有些不妥,面上露出了些担忧。
平阳公主不想与她多纠缠在这一点上,便唤着霍去病走得更近一些:“你难得能进宫一趟,就不要站得那么远了,离近一些也好让你小姨看看你有没有长高。”
霍去病便行至了卫子夫的榻边,将曹盈放进了平阳公主怀里,向卫子夫问安,眼神从她青紫的膝盖滑至她生出了冻疮的手背上。
夏日冻疮已经不疼痒了,只是到底留下了痕迹,证实了卫子夫这一年在宫中的难捱。
然而霍去病并没有多问,道:“辛苦小姨了。”
卫子夫一噎,来自霍去病的安慰让她有些眼热,一会儿她才低声向他道:“不要告诉姐姐他们,我如今日子已好多许多了,过去的事就不用向他们提了。”
霍去病轻轻地“嗯”了一声,两人之间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平阳公主便哄着曹盈道:“盈盈看嗷,这是霍去病的小姨,姨这个字盈盈会说吗?”
“翁主已经会说话了吗?”卫子夫听她说话,连忙接上,自己的难看叫霍去病看到,她实在不知该如何继续与他说话了。
“简单的词汇都会了,外祖母也会说了,我这次带她入宫就是想让她叫叫母后,让母后开心。”平阳公主很有些骄傲地说了,然后就听曹盈脆生生向卫子夫叫了一声“姨”。
平阳公主还没有什么反应,卫子夫脸却一下红了:“错了错了,怎么该当翁主这声喊。”
“你啊,不过是小孩子学话你也这么认真。”平阳公主玩笑道:“盈盈这么喜欢霍去病,两小无猜的,等两人都大些,霍去病争些气我就替他向阿彻求个官职,她也未必不能这么喊你。”
这话八分是玩笑,却是惹得霍去病也有些羞。
红晕攀上他的脸,他自己不知,只偏开了原本一直瞧着曹盈的视线。
平阳公主与卫子夫玩笑一阵便要带着孩子们离开,然而曹盈却是爬出了她的怀抱,爬至了卫子夫身边,在卫子夫茫然的眼神中,小手慢慢贴在了卫子夫的腹上。
她向平阳公主说了一个她前不久新学的词:“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