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那些外表越是彪悍的人,内心就越脆弱。 陈美娇大概就是这类人的典范。 但她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二十来岁的时候,她是村里一朵眉清目秀的村花,到她家里说媒的人家能从村头排到村尾,她也会害羞,也会顾及女孩儿的矜持说话轻言细语,远不像现在这么泼辣。 后来,她嫁给隔壁的徐守业。 徐守业虽然长相差了点,但为人老实,真诚,待她也很好。 两人过了几年甜蜜而又幸福的小日子。 可是后来渐渐地不对劲了,因为徐美娇的肚子迟迟不见动静。 传宗接待是何等的大事,公公婆婆开始催促着急,最后强烈要求儿子跟陈美娇离婚。 场面一度闹得鸡飞狗跳,隔壁几个村的人都知道陈美娇是个‘下不出蛋的鸡’。 那些对她求而不得的男人开始庆幸自己没娶到她。 那些因为自己男人曾经眼馋过她的女人也开始冷嘲热讽。 无论陈美娇走到哪里,似乎都感觉有人在背后闲言碎语、指指点点。 渐渐地,她开始怀疑是不是真正的女人,她变得暴躁,爱哭爱闹爱发脾气,甚至主要跟徐守业离婚。 但徐守业是个倔强的货,坚决不同意,跟自己父母闹翻以后就带着陈美娇和家里所有积蓄进了城。 据说城里医学发达,他们希望科学能改变命运。 他们成功找到了医院并顺利就诊,医生告诉他们陈美娇的病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做一个小手术就能治好。 夫妻二人喜出望外,泪洒当场,没过多久就花光所有积蓄做了那个小手术。 两个月后,陈美娇顺利怀孕,而夫妻二人也在城里安定下来。 徐守业在工地上找了份水泥工的工作,虽然辛苦,但工资比在村里种粮食好太多。 陈美娇虽然怀着孕,但也没闲着,在工地外面摆了个小摊,卖起了盒饭。 因为她手艺好,人又漂亮,生意也越来越好,每天的盒饭都供不应求。 九个月后,那个载着夫妻二人所有希望的小生命终于出生了,夫妻二人抱着宝贝女儿高兴得泪流满面。 然而乐极往往会生悲,两人还没把眼泪擦干,医生就告诉他们一个天大的噩耗:婴儿的心脏有先天缺陷,需要尽快手术医治,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手术当然是可以做的,但前提是,得缴钱。 夫妻二人因为生孩子已经花了不少积蓄,而剩下的钱相比手术费好比九牛一毛,再加上认识的人都是工地上的民工,大家都勒紧被带过日子,能借出来的实在可怜。 夫妻二人举目无亲,只能抱着孩子跪在医院门口使劲磕头。 但医院有医院的制度,医生们表示爱莫能助。 夫妻二人抱着孩子绝望无助的时候,却受到了路边一个乞丐老头儿的点拨。 老头说,城西有一个古城,是国内外有名的景点,许多有钱人都会去那里玩,把孩子放那里,说不定会有好心的有钱人捡起回家 ,病就能治了,前几年,他亲眼见两个外国人把一个路边的孩子抱走。 于是夫妻二人信以为真,抱着最后的希望孤注一掷,把孩子放在了桥上,直到亲眼见她被一个白皮肤黄头发的女人抱走的时候,两人躲在远处的树林里抱头痛哭。 而那张纸条是徐守业强烈要求写的。 陈美娇原本不愿意,但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哭得像个没妈的小孩,一个劲求她,陈美娇心软了。 徐守业没读过书,不识字,这个字,只能她写。 后来在这慢长的十八年里,陈美娇不只一次庆幸在徐守业的哭求下留了那张纸条,让她的生活还有一丝念想,尤其是在徐守业死后。 哪怕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出现在那个孩子面前对她说:“我是你妈。” 她原本只想到了约定那天远远望着,看她会不会出现,看她过得好不好。 然而,她太紧张了,提前一个月就心神不宁,魂不守舍。 反复纠结如果她没出现会是什么原因? 是那个孩子早就没了,还是她压根不愿意见自己…… 她彻夜彻夜地失眠,白天收拾盘子能摔碎几个碗,终于在约定前两天把自己作进了医院。 这大概就是天意,她想。 老天也不给她机会再见这个孩子。 也对,不管什么原因,抛弃就是抛弃,既然都抛弃了,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她呢…… 然而她做梦也想不到,就在自己已经彻底放弃的时候,那个孩子竟然活生生地走到了跟前,还毫无防备地叫她:“妈妈……” 她哪有这个资格呢。 她缩回床上背对着顾曲幽咬着牙说:“我不是你妈,你走吧。” 顾曲幽看看她的后脑勺,又看看徐安一,疑惑地挠头:“哦,那好吧……” 徐安一见她真要走,上前一步抓着她的胳膊:“哪儿去,不准走,她说的假话你没看出来吗?你去外面等我一会儿,我跟娇姐说几句,很快就出来。” 顾曲幽愣愣点头:“哦,好。” 徐安一拉着她到外面走廊上的长椅坐下,像安棋子儿一样按在凳子上郑重地说:“就坐在这里等我,哪儿也不准去知道吗?” 顾曲幽看他的脸这么近,竟然笑了,又点头:“嗯,知道。” 徐安一:“……” 这丫头简直乖得没天理,太特么可爱了。 确定她表情真诚,没有逃跑的迹象,他才回病房。 陈美娇缩在床上像条冻僵的狗,虽然有被子抚着,却仍旧盖不住全身都在发抖。 徐安一带上门,慢慢走过去,轻轻拉起被角:“娇姐,你冷静点。” 刚伸出手,陈美娇就像炸毛的猫一样猛地从床上翻身而起,揪住徐安一的领口嘶心竭力地哭吼:“是你对不对!是你个臭小子把她带回来的对不对!你昨天消失一天就是去古城了对不对!谁准你自做主张的?谁准你多管闲事的?你把她带回来干什么!干什么!!” “咳,要断气了,要断气了……小心点,别扯到伤口。”徐安一被勒着差点透不过气,但还是尽量弯着身子不让陈美娇勒得费力。 陈美娇倒是松了手,不过紧接着就是一巴掌甩到了他脸上:“掐死你个短命的活该,早知道你他妈专业跟老子作对,当初就应该让你冻死在路边。” 骂完,陈美娇自己也愣住了,因为刚才那一巴掌还真不是故意抽的,是她太激动了没控制好力度和方向,手心都抽痛了。 徐安一嘶了一声,脸上火辣辣的,也没在意,反而笑了:“啧,刚找到亲闺女,就要虐待我这个捡来的了,娇姐你要不要这么狠。” 陈美娇:“虐你MMB,赶紧带她走,别再让我看到她。” 徐安一在她床边坐下来:“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不会是认怂了吧?” “……”陈美娇气鼓鼓地瞪他几秒,一头倒在床上挺尸:“老子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快带她走。” 徐安一挑眉:“你真要让她走?你知道那丫头走路从来不看路吗?说不定刚出医院刚会被车蹭,还有,别人说猪会飞她会都信,你信吗?说不定明天就能被人卖了数钱,你确定要她走?” “你说真的?” 陈美娇缓缓转过身,朦胧的目光里全是不舍和心疼。 徐安一打包票:“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呵!”陈美娇冷哼:“你骗我的还少?” 顿了顿她又说:“要不你先带她出去,找个酒店住着,等她的家人把她接回去你再回来,费用我给你报销。” 徐安一叹气,语重心长地开导她:“娇姐,你就别别扭了,我知道你心里愧疚,但你就不想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吗?她如果不想见你,会一个人漂洋过海,冒着雪去古城吗?人家专门来见你,你赶人家走合适吗?” 陈美娇缩在床上哑口无言。 沉默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哭:“可,可我哪有资格啊,我对不起她,没脸见她……” “有没有资格,也是她说了算对不对。我去把她叫进来,你别再凶她了。” 不给陈美娇反驳的机会,徐安一起身朝外走,结果门一开,却见两个穿着警服的人站在门口,亮出工作证,工事工办地说:“徐安一是吧,我们是公安局网安大队的,有一件案子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