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外壳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先是不停地眨着眼,像是无法理解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当这几个浅显易懂的词语在他的脑海中凝结成句,变成一句命令的时候,他眨眼的速度更快了。
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还有被没有理解成其他意思的可能,但似乎没有,语法简单,指代明确,别无他意。
「听我说……」
直到女性的微弱低语飘入他耳中。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身体后倾,抵住后面的枯枝,脸颊发僵,嘴唇微微抽搐着,前言不搭后语的音节从口中接连冒出,自己都听不懂,而且声音也大的要命。
她的眼神紧张而疲惫,并非物理意义上,而是精神上的憔悴。撞上她带着求助意味的视线时,他才瞬间回到现实,张开嘴,一滞,然后说:「认真的吗?为什么?非死不可吗?没有其他办法吗?」
他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难道自己先前没有给追击者补上一记,不是自己因为觉得时间太紧,而是真觉得这样太残忍了,下不了手吗?
现在问出这四句话,就抽干净了他说话的全部力气,即使想要继续追问,详细点,也没办法——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冷静了一点,深呼吸,思考,判断。
「没有,我说过,没有学过治愈。」
她的膝盖完全直不起来,斜靠在石头上,感觉随时会扑倒,摔到地上。词与词之间的间隔被拉长,而单个词又更加简略,就如同模仿人说话的动物,听不出什么情感。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非得这样做,不明白。
怒气涌上喉头,无处发泄。
他感到自己的手心被狠狠扎了一下,忍不住左右扭头,想要蹭掉下巴上粘上的泥土——此时他觉得这种黏糊糊的触感尤其缠人。他闭上眼,又张开,转头向旁看看,他希望现在能够有人出现,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
不过,没有,唯有一处树丛不自然地晃动,下一瞬间,一只矮小的生物从中猛地窜出,一眨眼就扎进草地,留下白色的残影。
但有一种被盯上的,芒刺在背的紧张感敦促着他行动,而不是放纵自己此时呆呆地站在原地。
即使这对他来说,意味着做出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也一样。
比起判断失误,停滞不前绝对是最坏的选项。
他俯下身靠近,免得少女因脱力失去平衡,他的双手撑住她的肩膀,用点力,将她前后摇晃着:「清醒一点,有别的方法吗?有延后的方法吗?必须要让我……」
他最后那句话说到一半时,不免责备起自己的自私,说不出口。但这股自责又瞬间消散,他不禁带着希望低下头,期望能够看到动摇或者犹豫。
不过没有,她的表情中只有满溢出来的愧疚和决绝。
「没有,不行,来不及了。」她的双手握住他的手腕,缓缓地往中间提了点,头也微微下垂,像是倚在他的胳膊上。又费力地伸出右手,朝外指出,「我大意了……往那边走……」
没来得及说完,她失去重心,往前一扎,扑在他的胸口前,大声咳嗽着,吐出的血在前襟上染红了一片,他完完全全的接了下来,或者说是想要接下来。
之后,他试图挣脱她左手的束缚,这并不容易,力气很大,他紧紧抿着自己的嘴唇,别让自己显得太动摇,但自己脸和眼睛边上的肌肉已经痛了起来。
总算勉强挣脱,他让她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胸口,不再往下滑,而自己的胳膊也绕到她背后,环抱住她,手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嘴角发咸。
继续思考,深入思考,有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法,解决眼下这个困局的方法。不过现在的他没有记忆,没有知识,没有常识,根据直觉判断处理那个青年的情况已经是极限,而现在的情况,绝对不是一时的急智可以解决的。
所以真的没有办法,想不到任何可能的,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有想要把那些不成器思考残片说出口的冲动,但话到嘴边,又自己将其否决,也算是依靠的理性的底线才遏制住了歇斯底里的表现。
只有一片沉默。
被她的一句话所打破的沉默。
「你能做到。」
这句话和之前的那句一样,一瞬间将他击垮。
他的右手向下滑,落到自己的口袋里,轻抚着口袋里的刚收下的匕首,匕首柄的触感冰凉。
他也不愿意在这种伦理问题上纠缠太多,迅速跳到了执行的环节,只能告诉自己,之前已经是既定事项,是不可阻止的,不可改变的既成事实。
该怎么做才能够尽可能的减少痛苦?心脏?咽喉?大脑?口腔?什么姿势,直刺?斜刺?他到底是会尽快结束她的痛苦,还是扩大她的痛苦,或者说,由他来结束合适吗?
无人回答,无法回答,无从回答。
他就维持住这样的姿势,将她抱住,这是他所能做到的唯一能聊以慰藉的事。她亦无声地依偎在怀中,久久无言,原本干下去的嘴角又有些湿润起来,是血吗?还是眼泪?是谁的血?又是谁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