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一切都开始上升。
不,是他在下坠。
衣服和身体之间涌入大量空气,剧烈膨胀,把他的衣服整个撑起,宽松的腰鼓着,把塞进去的衣服抖了出来。气流从胸口溢出,抽打着自己的下巴。两条腿不自然地交错,不知道应该摆成怎么样的姿势,但他再怎么行动,也没有发生什么。
体感的速度没有任何变化,他仍在直直坠落。
浓稠的黑暗没有在化开,声音也一起消失——风声和呼吸也完全听不见。
自己死了吗?没有吧?
弗雷恩的眼前出现遥远的微光,星星点点,又在一瞬间被引爆,亮度之大,使他不得不闭眼。同时,身体轰然坠落,肘部,臀部,腰部,背部,相继触地。想要用脖子支撑柱自己的后脑勺,但没有成功。弗雷恩的后脑勺在地面磕了一下,他忍不住呻吟起来,这也是他从刚才开始,听到的唯一声音。
他就这样重重地一摔,使不上力,也站不起来。睁开被泪水浸满的眼眶——他无比确信这些泪水是生理反应所致——他看到了高耸的天花板,球顶,青色的石砖聚集在了一处,在穹顶之下是柔和的,播撒开来的白色光球,其背侧的彩绘玻璃形成了一个曲面,短促弧形,不规则的色块嵌在一起,难以辨识出其中厚重的黑边。
在这有些花花绿绿的玻璃刺反光下,他意识到自己至少没有丧失视觉,还认得出来颜色。
那么,眼见为实,亲眼确认。
挺起脖子,他微微后仰,先映入眼帘的,还是士兵,穿着的衣服是白天在图书馆见到的那样,人很多,神色警惕。再往后,是铺开的人群,位置呈阶梯状,坐了几排,约有二三十人,再往后,是更多的士兵,隐藏在阴影之中,辨认不出什么。
自己现在的位置,就在所有人视线的中心。
弗雷恩忍不住吞下口水。
前几排的,中间的那些人穿的还算相像。除此之外,剩下的人身着的衣服各异,款式和色彩都有些区别,要说共同点,就是都很华丽,颜色的纯度很高,也很干净。花纹也都勾勒的清晰可见,无论是女士面前的,半透明的紫色面纱,还是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在领口绣上的金边,即使在一段距离之外,也认得出皆为上品。
他们都在看自己,表情不尽相同。
疑虑的,嘲讽的,评估的,冷漠的,真诚的,以及信任的。而且这些视线让人如坐针毡,虽然不至于刺穿弗雷恩身上的铠甲,但足以让他心烦意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力应对这些给人留下「很烦」印象的家伙。
他把布鲁图和法伊的影子从自己的大脑中扫出去,现在不是顾及他们的时候。而且布鲁图也许就是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所以才带着法伊走为上。
那么,问题就是,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旦优先开口,也就意味着自己丧失了主动权——无论是说错还是暴露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事实——所以,他在等待。
躺在地上的弗雷恩收起纷乱的思绪,连同着收起自己的头,在原地翻了个身——地上很干净,还画着复杂的图案,也多亏这些凹凸不平的图案,他汗湿的手心撑住地面时才没有发滑。
从蹲姿站起来,弗雷恩发现他的两边也各有士兵,而且穿的也是「华丽」的衣服。他在裤子上抹掉手里的汗,忐忑的情绪也放缓了一点,因为他对现在发生什么隐隐有所察觉。
不过,他仍在警惕地左右扫视,仿佛受惊的猫,张牙舞爪地想要屏退所有入侵自己地盘的人。
他的动作引得两边的士兵微微放低手臂,弯曲膝盖,像是随时准备上前,将他制服。
「怎么回事?」
坐在第一排正中的中年男性扶了扶头冠,开了口。从弗雷恩的角度,能够正面观察到他的表情。虽然语气威严,也很镇定,但眼神深处闪躲着怯懦,让人觉得心事重重。
除了他掸去自己身上扬尘的,轻轻的普通声之外,没有别的声音,有人还看着他,也有人把视线转移到了那个老者上。
也就是说,这句话应该是对身边的老者问的,而那老者放松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在下认为,可能是这次出了问题,抑或是上次没有彻底失败。」
语毕,他以手段的末端轻轻敲击地面。
以此为讯号,静止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举座哗然。
虽然没有人兴奋的大叫,或者夸张的交头接耳,但窃窃私语的声音却不加抑制,仿佛是要盖过别人的交谈般,连他这里也听得到一点。
「成功了吗?」
「应该没有,看他的衣服,不是王都的驻防部队吗?」
「没有见过,我觉得不是。」
「这么年轻,就说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