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站在大门口送行的傅子归被严令禁止出玄机阁半步,瞧着年今夕上轿子之前那一脸的戒备,跟防贼一样两步一回头还死命冲他摆手赶他回去的模样,实在是有些莫名。 蔺府果真离皇城近的很,不消时轿子便停了下来,年今夕扶着随侍的胳膊下了轿,抬头望了望不远处那些金碧辉煌的重重宫殿,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扯出一抹微笑来。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她不可避免地进了这皇宫,那么就拿出随便当个国师玩玩的气势走下去吧。 …… “民女年今夕参见陛下。”年今夕跪在冷冰冰的地面上,低着头在心里腹诽,皇权统治果然是黑暗的,又没犯罪见个人还得跪着,这狗皇帝明明富得流油,殿里居然也块毯子也不铺。 “起来说话吧。”皇帝瞧见殿下跪着的那道娇小的身影,神色微微有些讶异,末了笑了笑,道:“蔺相倒是没告诉朕,这小有名气的半仙,居然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啊。” 卧槽?蔺相没告诉皇上她是个女的?等等,听皇上这句话的语调里,怎么略带有些惊喜的意思……等等,那老狐狸究竟是安得什么心?不会是,她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胸前,想让她利用这搓衣板的身材,扫大街的样貌,来勾引皇上祸国殃民吧? “谢陛下。”年今夕缓缓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皇帝的脸色,好在并不是什么色眯眯的模样,庆幸之余,也为自己感到了一丝丝的悲哀。 皇帝瞧见她目露悲愤之色,只当是因为方才自己说她年幼,心有不服,不由得微摇了摇头,沉声问道:“朕听闻你能观人事天命,知从前未来,这说法可是属实?” “回陛下,若是如此传闻的话,则并不完全属实。人事可观而天命不可观,从前可知而未来不可知。”年今夕并不想自吹自擂地引起皇上的重视,如果说有七分的能耐,在喜怒无常的天子眼前,便最好只露三分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见皇帝微蹙的眉头,她又解释道,“民女虽号称半仙,其实也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纵使所见之观与旁人稍有不同,也只是因为,人事可知,人为可测罢了。如陛下这般乃真龙天子,得上苍庇佑,万民朝拜,民女便不敢斗胆任意言说了。” 弯弯绕绕文绉绉连吹带捧说了这一大堆,那意思就是,我只能给普通百姓摸个骨算个命,皇帝的命我可算不了,你可千万别让我给你算算我朝的运势什么的…… 皇帝皱着眉头,听她说了半天,却忽然冷笑一声,道:“我看你这半仙,不仅是个马屁精,还是个胆小鬼。” 噫,不愧是皇帝,眼尖得很,可是这也太实诚了,大家心里知道就好,为啥非要说出来……不过看起来,这皇帝似乎也不像她以前所以为的那么昏庸无能啊?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冷幽默? 年今夕缩了缩脖子,忙点头附和道:“是是是,陛下所言极是。” “是什么是,朕是在骂你!”皇帝被她这一句话弄得哭笑不得,颇有些无奈,又瞧见她低垂着头畏手畏脚的模样,忽然生出几分怜爱之情,这孩子的模样,倒是让自己想起了那个有些刁蛮却活泼的公主。 他捋了捋胡须,想起那小公主年幼时贪玩闯祸受了他训斥,便是露出这样一幅可怜巴巴的神情来,只是这几年大了,也不怎么在他身边撒娇了。 “你现在居于蔺府?”皇帝收回心来,敛了笑意,沉声问道,“听蔺相所言,你是被蔺沧之请回府中的,看来关系倒是不错。” “民女现居之处名为玄机阁,离蔺府不远。”年今夕此话是何意,不过为防皇帝对她有什么误会,还是开口解释道,“蔺府公子于民女有知遇之恩,如今更是因缘得见圣颜,令民女惶受福泽,感激不尽。” 她低眉垂目地说着,却刻意加重了知遇之恩四个字,心道,皇帝,你听清楚了吗?知遇,是知遇,不是栽培啊!你要明白,我和他们家本来是没关系的! 皇帝自然听出她话里有话,更觉得这个丫头有些意思,明着像是感恩戴德的模样,暗中竟然又想和蔺府划清界限,也不知是不是某些人为防他疑心而事先安排好的,摸了摸胡须,笑道:“朕记得沧之那孩子尚未娶妻,也未定亲,既是知遇之恩,可生有以身相许的念头?今日朕瞧你也是个伶俐的丫头,可惜是个平民出身,不若赐你个名号指一道婚,你可有意?” 只听“扑通”一声,年今夕生生又给他跪了下去,卧槽这老皇帝究竟是什么脑回路啊! “皇上饶命……”估计是上辈子宫廷剧看的太多,一着急这四个字自动就跑了出来,收都收不住,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气得她瞬间想要咬舌自尽。 皇帝不明所以地挑眉:“恩?” “陛下,民女……”她本想按套路来就说自己已经心悦村东头的大壮哥哥,两人早已花前月下私定终身,糟糠之夫不可弃巴拉巴拉,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宫人却突然来报,说是二皇子求见。 “让他进来吧。”皇帝挥了挥手,心里有些好笑,方才还在想他妹妹,这做兄长的立马就赶过来了。 年今夕想了想,皇帝没让她走,她也不敢有所动作,知趣地往边上挪了两步,老老实实地垂首跪着,开始回忆这皇家十分复杂的血缘关系。 这皇帝还不算滥情,虽然后宫佳丽三千,不过由于某些人后台和手腕过硬,真能上得了台面有些实权的也就那么几个妃子。 一个是还未有子嗣便早早过世的刘皇后,然后是现在太子李君溪和三皇子李君渃的亲妈何皇后,还有就是备受宠爱的蔺相的妹妹蔺贵妃。 这贵妃娘娘也很争气,为皇帝老儿诞下一双儿女,便是这二皇子李君泽和长公主李君湳。虽然还有其余妃子诞下的皇子公主一大堆,不过常言道母凭子贵,子也凭母贵,算来算去能凑上前来的比较争气的,也就是这几个了。 何皇后的爹是当朝的尚书,两家也是世家之交,据说这皇后和贵妃自小就情同姐妹,入宫之后也是素来和睦。 年今夕撇了撇嘴翻个白眼,不都是面上的事儿,放在私底下,这俩女人估计都恨不得把对方给吃了,和睦个鬼啊!若说她们两个强强联手,压得其他没背景没实力的小妃子爬不上来倒是真的。 蔺相比那何尚书官高一等,亲妹妹却只是个贵妃,外甥也比不过人家太子,怪不得还要挖她的墙角……皇上也不傻,给了你蔺家丞相之位,还收了蔺家的女儿入宫为妃,要是再给你个皇后当当立个太子,不是逼着你外戚干政么? 所以,年今夕咂咂嘴,瞧着走进门来的那道身影,闭目默哀了一下,可怜的二皇子,你就是再努力,这辈子也就是个皇子了。不过这么一算的话,蔺沧之和这个二皇子应该还是表兄弟。 她抬起眼来,偷偷地打量来人,心中嘿嘿地笑,来让本姑娘瞧一瞧,这个小哥哥是不是长得和蔺沧之那小子一样帅啊? 然而没想到的是,那二皇子走路带风,不知怎的,在这别说是一粒沙,连一抹灰尘都不应该有的御华殿里,年今夕平白无故地突然就迷了眼睛,等她揉好眼睛再睁开时,就只能看见站在她身前不远处的那人的脑袋了。 噫!个子很高,背脊挺直,腰身略窄,哎嘿嘿,屁股好像有点翘哦…… 年今夕咬了咬牙,略微朝前挪了挪凑得近些,不动声色地微微倾斜了脑袋偷看。 玛德,怎么还是看不见脸啊,给个侧脸也行啊! “儿臣拜见父皇。”李君泽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跪着的那个灰头土脸的丫头,低垂了眸子拱手作礼,嗓音是脱了少年稚气的低醇好听。 皇帝摆了摆手,道:“听贵妃说,前几日你去了野马寺替太后祈福,朕说怎么有日子没见着你了。” 太后年前偶染风寒,养了些时日还是不见好,这些皇子公主的也没少过去探望,但多数也就是送些四下寻来的补品,如此用心的,倒只有这个性子沉稳的老二。 皇帝心里十分欣慰,转眼却瞧见他手上还拿了个册子,笑了笑,道,“手里拿的什么?上前来说话吧。” “回父皇,这是宫人今早送来的点马册,儿臣昨夜才归,先前便往宫里捎了个信让太子及诸位皇弟先选了。”李君泽将那册子呈过去,唇畔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缓声言道,“今早方才选好,思及许久未见父皇,心中也甚是挂念,便亲自过来送了,请父皇过目。” 年今夕跪的有点腿麻,却还是耐着性子侧耳倾听,直直盯着他道后背笑得有些意味不明。 比起傅子归的一本正经的低沉,蔺沧之总是清而不实的温润,这人的嗓音本如珠玉质冷而清越,却总隐含了三分若有若无的柔和,多一分则显风流,少一分却是疏漠,不多不少的声线直抓得人心里痒痒的。 李君泽微微蹙眉,颇有些不自在地移了移身子,这才回身打量着那团身形瘦小的女子,却正迎上那道炽热的目光,愣了愣,报以一抹如同和煦春风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