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李君泽的好转,白日里年今夕待在自己寝殿的时辰也逐渐多了起来,自然也有了出宫的机会。 玄机阁内的情况和她走的时候相差无几,冷冷清清,干干净净。 傅子归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守门人,明确表示,宫外的日子有点无聊,心里还一直担忧她在宫内的情况,故而提出要求——尽快安排他入宫。 年今夕坐在屋里,一面吃云片糕一面冲他耸肩道:“没什么难度。等过些日子诗词大会结束,狗皇帝就要给我封官了,到时候在宫里有了身份头衔,自然要配个侍卫什么的,你进宫就容易多了。” 她挑了挑眉毛,笑着逗他:“带刀侍卫唉,威风不威风?” 傅子归随意点点头,了却一番心事,又提出新的疑问:“药,给二皇子殿下吃了?” 年今夕咽了咽口水,险些被糕点渣呛到,有点心虚:“咳……恩。” 傅子归显然察觉到了一丝古怪,眉头紧皱,坚持不懈地追问:“到底吃没吃?” “吃了啊。” 就是不知道,是哪位皇子殿下吃的而已…… 年今夕又摸了块云片糕胡乱塞进嘴里,想了想傅子归的直性子,决定还是把这个秘密咽回肚子里。 傅子归不疑有他,也没再多问,看她吃得欢实,倒像是几天没吃饭的恶鬼,面色稍异,试问道:“二皇子可有为难你?” 他抬手抚上腰间的佩剑,难道是打击报复,不给她饭吃? “他为什么要为难我?”年今夕有些不解。 “他坠马不是因为你吗?”傅子归毫不犹豫。 年今夕脸色一黑,她觉得自己要不开心了,要有小情绪了…… 得,那明明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咎由自取,怎么现在全世界都觉得是她的错啊! 不过,想开点,反正骨折受伤的也不是她,名义上吃点亏,就亏点吧! “嗯……这么说起来,他好像,也没有太为难我。” 年今夕仔细想了想,除了支使她端茶倒水,发掘出了她潜藏的一点奴性之外,好像真的也没有太过分。 那为何自己会这么讨厌他?还真是,有点奇怪啊。 …… 时间飞逝,不觉数十日,转眼便到了诗词大会当天。 三更时分,四下悄然。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已有一个时辰的年今夕,忽然睁开了眼睛,盯着黑黢黢的床顶,莫名觉得有点恐慌。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类似于明星受邀奥斯卡,歌手出席格莱美的感觉。 当然,皇帝答应她的颁奖典礼,并不是失眠的最主要原因。恩,其实也挺主要的。 但,更加让她觉得思绪万千难以入睡的原因是,在今日的盛会之上,秦老爹暂且不说,她很有可能会见到自己的娘亲。 整整三年了。 上辈子她自出生之日就什么也听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由,才成了被人弃养的孤儿。 孤儿院的日子也不是不好,只是,那是一个或许有关爱,却始终没有母亲的地方。 所以来到异世的她,在襁褓中睁开眼睛之时,最先感受到的是冬日的一丝寒意,还有,身侧的那名女子,头发湿得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脸色苍白得像是个死人,眼中却满是欢欣。 她看到女子眼里映出的倒影,瞬间就明白,那欢欣是属于自己的。 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由自主地只是发出一声啼哭。 女子强撑着支起身子来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摇晃着,那一瞬间的温暖,永生难忘。 那女子成为了她这一世的娘亲。 兴许是出自书香世家的缘故,是个极其温婉善良的性格,顺从父母之命与门当户对的秦公子成婚之后,也自然而然地成了正室。 只是有些可悲的是,却是个不会盛气凌人,也不懂得如何利用手腕与背景来自保的正室。 幼时,娘亲常常会搂着自己坐在院里,讲一些从前在丫鬟们那里听来的故事,主人公全是什么松鼠兔子,乌龟蚂蚁之类的闺中大小姐们不常见到的生物。 实在是无聊透了,以至于她几乎每次都要拼命按捺住想跟娘亲讲一句“要不还是我给你讲一个吧”的地步。 然而不忍心,每每都是强撑着打起精神来听,然后到后半段不知不觉地昏迷在她怀里…… 暖暖的,很贴心。 三年前的那场变故之后,她瞒着娘亲私自逃出了秦府,在邻城躲了数月,而后故意设局,让秦府派来的手下带回了假消息。 听到自己客死他乡的消息,她一定是很伤心的吧? 可惜因为服用了幻颜之药,自己的模样早已改变,这两年身形也长开了不少,明日就算和娘亲相对而坐,她也肯定是认不出自己来了。 年今夕翻个身子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还真是很想娘亲了呐…… 就算是认不出来,能见上一见,也总是好的。 …… “主子,时候不早了。该起来了。” 可乐端着盥洗的水盆进了屋子,见年今夕还懒洋洋地缩在被子里不肯起床,不由得低头抿出一个酒窝来,有些好笑。 半柱香之前就来喊过一次,如今却还在睡。平日里虽也有些赖床,倒不像这般纠缠,也不知昨夜是什么时候睡的,竟然乏成这样。 然而今日皇上在宫里设了午宴,要借此举办诗词大会,是诸侯百官齐聚一堂的大场面不说,连太后,皇上和娘娘们也是要亲自到场观看的,这可耽误不得。 没办法,她只好走到床边,柔声唤道:“主子,真的该起了,不然怕是要迟了。” “……嗯。”年今夕拱了拱身子,哼哼唧唧地从被子里冒出一颗乱蓬蓬的脑袋来,揉了揉眼睛,打个呵欠,“迟了也不怕,反正二殿下如今行动不便,他肯定也去不早。” 好困,昨天半夜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想得太多,直到快天亮了才睡着。 “的确是还没动身,但刚才来人说了,二殿下正在殿里等着主子一起过去呢。”可乐忍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沾了热水的帕子和盛了盐水的杯子递给她。 “为何要等我?”年今夕握着热腾腾的帕子,顺着额头擦下来,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很是不解。 可乐歪着脑袋认真回忆了一下那传信小厮的话,然后逐一重复道:“说是主子先前为了让他安心养伤,一直闭口不提诗词大会之事,直至昨日傍晚才得了消息,要特意感谢一番。” “……”这宫里消息的流传速度和现代的娱乐八卦新闻都有的一拼,他也好意思说自己昨日才刚刚收到消息。 年今夕嗤笑一声,她才不信,不过,记恨自己先前一直瞒着不告诉他,肯定是真的了。 难道是准备不充分,觉得自己今日要出丑了?她内心突然有点小雀跃。 “七喜还说主子正在挑选合适的衣裳,所以要耽搁些时间,不过也不好让二殿下等得太久。”说着她便从橱柜里将昨日已经选好的衣裳取了出来。 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下来,她们几个也都发觉了,年今夕是个难得随和的主子,根本就没有宫里娘娘和公主们那般严厉的架势,平日里偶尔做错了事情,也不打不骂一带而过,还经常同她们逗趣,渐渐地性子也都放开了不少。 “亏得有你们,不愧是我白宫四宝。”年今夕谄媚笑笑,擦净了脸,就着盐水漱了漱口,又打了个呵欠才从床上蹦下来,踩着软鞋换好衣裳。 外是素白色云烟短衫,里是浅蓝色绸缎罗裙,搭配起来倒是有几分仙姿道骨的飘逸之感。 嗯,不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而待她梳妆完毕整理妥当,已近晌午,因起得太晚连早膳也未用,但时间紧迫,只能饿着肚子直接赶往别苑。 倏忽想起李君泽好像还在等她,虽然没人来催,但估计现在脸色应该不会太好看,问题是尽管这家伙不爱发脾气,但恶心起人来,还是很有自己那一套的。 思及此,年今夕本能地打了个哆嗦,撒腿就要往外跑。 七喜最是机灵,见状连忙用香巾包了几块点心塞到她手里,然后和众姐妹一起站在门口,看着年今夕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扯着裙子往东殿狂奔,幽幽叹了口气。 她们的主子,果然是个傻蛋。 然而等她一路奔至临清殿,却见李君泽正坐在殿里喝茶,闻声不急不缓地抬眼,不发一言只看她。 年今夕心中闪过数个理由,最终万念归一,开口道:“民女昨晚夜观天象,察觉紫气西散,牛斗冲天狼,紫微星泛红,奎胃星入中宫,实乃不祥之兆!二殿下近日定要修身静气,切莫心生恶念才是!” 李君泽将手中茶杯放下,起身走到她身前站定,略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伸手戳了戳她脑门,眼含深意道:“本殿若心生恶念,你这颗脑袋早就不保了。” 言罢也不管她什么表情,径直朝着门外走去,单脚踏过门槛,又回眸道:“你若再晚些,心生恶念的,恐怕就不是本殿了。” 又开始装逼,瞧瞧给你能耐的…… 年今夕站在远处,微微蹙眉,怎么老喜欢戳人家脑袋,且这都是初夏时节了,指尖还总是这么凉。 然后回过神来,抬手捂着被他戳过的地方,连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