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府主事的李嬷嬷是那时在侯府,唯一对他施过恩的旧人。那时季珩同路边捡来的猫狗无甚区别,李嬷嬷那时也才约摸三十出头,因身子康健,做着小姐的奶娘。她家中也有孩子,和季珩一般年纪,由此看着比自家孩子瘦小许多的季珩生出恻隐之心。常常将小姐吃了一口就不要的点心偷偷带给他吃,还教他官家府里怎么做下人才能少挨打。
那时的李嬷嬷想,季珩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说话。叫他朱管事安的名字“阿木”也不理。直到有一天,季珩被朱管事寻着“做事偷奸耍滑”的由头修理了一顿,李嬷嬷偷偷摸摸拿着金疮药到关着他的破旧柴房给他上药。季珩才破天荒地开口道:“我叫季珩。”
李嬷嬷心里只是心疼,也怪这孩子教不圆滑。总说要学会巴结朱主事,没钱,奉承话总要学着说几句。前几日自家的孩子生了荨麻疹她告假出府探望,隔了几日没给朱主事好处,这不,就想着法子刁难孩子了。
“你这孩子,做了奴,就忘了前尘往事吧。你叫‘阿木’,不叫季珩。”李嬷嬷轻柔地为他上药,这孩子十分坚忍,瘦弱的身子上布满了荆条打出来的血痕,上药时他硬是一声不吭。
三日后,他破天荒主动来找李嬷嬷,说他明日便要走了。侯爷有事安排他做。李嬷嬷是妇人,自进府只见过丫鬟婆子,对于府里的天——景安候也只是偶尔见小姐与他撒娇时的共处时光。但她是下人,不敢抬头直视主子,印象里最深刻的是,他那白底捻金丝黑面官靴,她心想怎么有脚这么大的男人。心里更是对主子万分敬怕。
李嬷嬷由衷地为季珩感到高兴,这孩子自有他的命数,跟着侯爷做事,说不定哪天讨得主子欢心就能脱离奴籍,寻个正经差事。
她有些感伤地拍拍他瘦弱的肩膀,笑着说:“我们季珩,跟着侯爷,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李嬷嬷等着。到时可别忘了我哟!”
季珩抬眼,一双深入墨海的眼睛看她。“不会的。”
李嬷嬷其实并未把这个孩子太放在心上,因为小姐那要伺候着,家里的孩儿又体弱多病。她只是偶尔想起和自己孩儿一般年纪的季珩。只是感慨,这季珩瘦削的身子倒是十分硬朗,小小年纪每次遭了毒打,第二天仍旧照常干活。自己的孩子,却总也难养活似的病痛不断。
后来景安候因逆反重罪锒铛入狱时,她们这些奴仆便充了官库,等待分配到新的主家。
而她,竟然被安排到冀王府中做主事的嬷嬷!
她有次远远看见冀王殿下被十几个人拥着进府,她垂目低头站在一侧,只见一抹玄紫色捻金丝官袍停在身侧,季珩停下开,十几个人也在他身后停下来。
“明日有同僚来府上小聚,嬷嬷劳心安排。”季珩清冷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她连连应是。
季珩身后同行的同僚、随行伺候的下人则是心下一惊。这冀王都恭敬对待的嬷嬷,莫不是有什么来头?一时间伺候的下人俱是无话,纷纷使劲思考自己这些天对这个新进的主事嬷嬷有没有哪里不敬的地方。
李嬷嬷是后来才想起来,冀王是谁。她为他感到骄傲,那个坚忍的孩子,果真如她所想,脱离了奴籍,谋得一份好差事。这差事,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