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安平侯夫人也并不骄矜,只见她捂嘴一笑,鬓发上的金翠钗环相撞,发出悦耳的清脆之声。
“只是紫玉墨作彩头,我们便是得了诗魁,也无甚用处啊。”便有文质彬彬的小姐提起了这一番话头,这紫玉墨作彩头确实是十分罕见的,唯有那些身处庙堂之内的男子才爱那紫玉墨呢。
“是了,这吟诗便是与男宾一同比评的,诸位小姐也好一展才气,可别让那些男人小瞧了我们去。”安平侯夫人便解释道。
几位颇具才气的贵女便挺了挺脊背,被这安平侯夫人拿话一激,她们便当真想与那些才子学士争个高下,只说道:“作便作罢,也好让人看看,在这诗词歌赋上,咱们是巾帼不让须眉呢。”
花厅内的贵妇小姐们谈笑晏晏,片刻的工夫,便一齐走至了安平侯府内的花园。
许莲携了春杏,二人走在一条黄花满地的鹅卵石小道上,一面走一面赏那清溪汌湍,梨落枝头;树叶翩翻,疏林如画的景致。
“这样好的景致,便是御花园里也不多见呢。”春杏见那后花园内的奇石险峭,样子千奇百怪,是她从未见过的稀罕模样,便不自自主地叹道。
“慎言。”许莲立刻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心里不免有些烦闷:她把春杏这丫头宠坏了,如今在人家府里做客,说话间也没什么顾忌。
春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便低下头只呆愣地站在一旁,只这一番耽搁,许莲与春杏便落了那贵女们一大段脚程,许莲索性便放慢了步伐,“罢了,略晚些到那赏菊处也好,本宫实在懒怠与那群人打机锋呢。”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斜后方传来一阵男子清朗的谈笑声,她当下便要加快脚步离开,只是依稀有两句“长公主”之类的话语飘进了她的耳朵里,她便不由自主地驻足停留在原地,只想分辨一番那群男子里是否有那个讨人厌的苏清端。
“你们可听说了,这长公主在花厅里当众羞辱广容县主呢。”这道男声语调尖利,许莲从未听过这样难听的声音——即便是听过,她也不会记得罢了。
“方才有几个奴婢在小声议论呢,只说那长公主摆着臭脸无的放矢,只让广容县主当众给她磕头呢。”这道男声虽低淳一些,却也只比公鸭嗓好听一丝丝罢了。
“当真?广容县主可是刘大人的嫡女啊,刘大人为我等百姓安居立业立下汗马功劳,这许莲有何资格侮辱县主?当真是狗仗人势!”
“慎言,她可是长公主,虽然是个前朝余孽,可人家会讨陛下欢心啊。”
“是了,谁不知道她许莲不过是个空有其名的禁脔,要我是她,早自尽以证清白了,如何还有脸皮苟活于世?”
“她这样的女子,有何节气在?”
……
春杏已是听得怒不可揭,公主根本就不像他们口中所言的那般跋扈不堪,公主也不是陛下豢养的禁脔,正是因为刚折不屈,公主才会被人诬陷孤立。
“不必去了,便由他们说去吧。”许莲只拦住了愤愤不平的春杏,语气单薄如秋絮,只是无论如何掩盖,她微颤的身形已显露出了她的悲切与不忿。
这样难听又刺心的话,她听得还不够多吗?许莲只自嘲一笑,他们这些人总有一句话是说对的,她不敢死,她没有那么清白不屈的高风亮节,她只是不想辜负父皇与母后的一番苦心。
活下去,菀宜,好好活下去。
那是母后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许莲正陷在回忆沼泽之时,却听得一道熟悉又清冽的声音幽幽响起,“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①,几位也是苦读圣贤书的有识之士,如何不辩真假,便将一桩流言当真,对一弱女子多有贬低呢?”
这样端方守礼的言语,怕是只有苏清端能说的出来吧。
许莲一时间便有些微怔,是苏清端,他在与那些男子争辩,为了自己,而争辩。
为何?她可是个臭名昭著的长公主,满京城的人怕她、让她、尊她,皆是因崇明帝许湛明目张胆的私欲罢了,从没有一个人将她当成一个真正的长公主一般敬之爱之。
可苏清端不一般,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里从没有那些暗藏着的鄙夷,那清澈明静的眼神便如他这个人一般纯澈方正。
许莲的眼眶渐渐氤氲起了水雾,她不过是个年方二八的少女罢了,却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动荡,面对如狼如虎的许湛,她也只能避其锋芒,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从未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做这个长公主,也从未有人,为自己争辩辩白过什么。
她不是禁脔,她不是个痴缠男子的轻浮女子,她连见许湛一面,都觉得恶心至极。
“这位兄台瞧着很是眼生,若是你初来乍到,自是不明白这许莲的身世缘由,她可是前朝灵帝的嫡出幼女,却被陛下破格封为长公主,这里头的关由满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陛下一后宫的佳人在侧,难道会对这前朝公主念念不忘?定是这许莲痴缠陛下,使出了一番狐媚子工夫,才得了这长公主之位。”那公鸭嗓的男子见苏清端驳斥自己的话,便清了清嗓子,耐着性子向苏清端解释道。
他只想将那清朗公子的气焰给打压下去,说出口的话便又快又急,且气势又十分汹涌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