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方明左奔右跑花了半天时间,把族中一众辈分高的老人请到一起,然后一脸担忧地说出了之前跟杨百花说过一遍的话。 道:“并非是我不讲情面,而是夕宾这次被无故罢官,连功名都除了,显然是犯了大错。如今族里读书的孩子不少,我们这一群大人倒不必担忧前程,大不了陪他一起受累就是了。可孩子们没错啊,他们的前程要紧,咱们当长辈的,能不管不顾吗?” 当初夕宾考上进士,不仅敲锣打鼓宣扬得整个庆阳都知道,族里更是根据惯例,为他立了一座功名牌坊。 之后他被罢官回来,没多久官府就来了人,把他那排放给拆掉了。如此一来,谁还不明白?他这不仅是被罢了官,连功名都没有了。 罢官和除功名,这可是两件非常不一样的事情。 多少人考一辈子才拷出来的功名,若不是当真十恶不赦,朝廷是不会除掉学子的功名的。反而是当官这事儿,自古以来起起伏伏的不少,没官当了大不了回家种地,对外说起来,也是个读书人的身份不是? 因此夕宾一辈除了功名,所有人都在嘀咕,这人到底犯了什么错。族里更是想方设法,想要问出个究竟来。 可他们到底是没能如愿,这一来嘛,夕宾自小聪明过人,所有人都因为看出他以后前程远大,对着他,便恭恭敬敬养成了习惯。这习惯了十几年了,便是如今他忽然没了功名,大家一时半会儿这习惯也没能改过来。 他们小心翼翼去问,可人家不说,谁也没有办法。这二来嘛,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尽管都姓夕,但族里各家,血缘都离得很远了。就连最亲近得了六叔公,也是□□爷爷那辈儿的兄弟。 夕方岳一家,跟他们所有人都一样,已经分家分出去六七十年上百年了,这会儿要伸手管人家的家事,你管得着嘛? 唯一说有牵连的,就是夕家所有人的祖坟都埋在一处,各家的祠堂,也离得比较近。但就是这样,那连成一片的也不是祖业,而是各家是各家的,经纬分明,不过为了抱团,才把他们隔在一起,仅此而已。 所以无论是法理上,还是人情上,族里都是管不到夕方岳一家的事情的。 可夕方明不这么想啊! 大家都姓夕,虽然早就分了家,但谁都知道,自己跟他是一家子。要是儿子以后被人知道跟夕宾是亲戚,连累他也被除了功名怎么办? 总不能一点儿好处都得不到,反而处处受牵连吧? 夕方明呜呼哀哉地哭诉好半晌,到底说服了大部分人。于是便决定,把夕方岳父子叫过来,让给他们一个交代。 不过派去传话的人没见着夕方岳,因为他带着夕雾去半山书院见山长去了。 最后只能带着夕宾一个人过来。 看到一群胡子都白了的老人家,夕宾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问:“不知诸位叔公叫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你……夕宾,你给我们说实话,皇上究竟是为什么除了你的功名。” “为什么?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得罪了权贵啊叔公。”一听他这么问,夕宾立刻摆出一张激动的脸:“难道说,您老有什么路子,可以帮我出了这口恶气?” 几个老人被问的一噎,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他们这些人,也就是年纪大点儿,辈分高点儿,以前夕宾有功名在身,他们见了还得行礼呢。这会儿虽然不用行礼了,可要说帮他出气?那是开玩笑么?他们连见县官的机会都没有。 一群老人不说话了。 夕方明急得跳了出来,说:“夕宾啊,你可不能撒谎,你说你得罪了权贵?那倒是说说,得罪的权贵是哪一位啊?再说了,正因为得罪了权贵,才更不能连累族里啊!” “哦!原来叔公们没有法子帮我啊!”夕宾却仿佛没有听见夕方明的话,见老人们沉默,便直接道:“原本还想着,要是叔公们有办法了的话,昊阳公主的橄榄枝,我也不用接了呢!现在看来,还是得欠了这个人情了。” 昊阳公主是今上的妹妹,考过科举,身有功名,权利极大。 众人一听他搭上了昊阳公主,眼睛都亮了起来。夕方明却是吓了一跳,深怕他说的是真的。 “你……你可要想清楚,这种话可不是乱说的。” 可是夕宾哪里理会他?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道:“诸位叔公要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那我就先走了。父亲和妹妹去见老师,这会儿应该回来了,我还要问问他们顺不顺利呢。” “好,没事,你忙你的去。” 夕宾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夕方明在后面急得跺脚,指着他离开的背影埋怨:“叔公您看,他这态度,哪里还知道尊敬长辈!” 六叔公看着他叹一口气,说:“夕家能有出息的,也就夕宾一人了,你又何必要故意找事惹人讨厌。” “我!我这可是为了族里着想,叔公您不感激我也就是了,还指责我。谁知道他背后又搭上了好样公主,要是知道这样,我有怎么敢……怎么敢……” 说着说着没声音了。 夕方明见老人们都没什么话说,各自起身离去。他心里到底不安稳,回去之后想了想,终究还是又厚着脸皮上夕方岳家去了,可是在门口转了转,到底没好意思敲门,去世只好又去了杨百花那里。 夕家大房门内,夕雾跟父亲去了一趟半山书院,被山长晾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等好不容易见了山长,又被抓住数落了半天。 倒不是山长对夕雾有所不满,他因自小跟着哥哥读书,山长是夕宾的老师,除了没有姓拜师礼之外,也是她的半个先生,十多年来也算看着她长大的,本身对她也算喜爱。 所以,他不满的其实是夕宾,这个他一生当中最得意的弟子,当初得中一甲,被点探花,何其风光? 哪里料到才几年,就被赶了回来,连功名也被除了。 这让他十分愤怒,有心联名上书,为自己的学生讨回公道。可是夕宾那混账,回来了却连见他都不见,派人去请也只是推脱,让他想问他究竟犯了什么错都问不出来。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夕家人,那早就压了满肚子的怒气,当然要抒发一遍了。可是又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数落人家父亲不是?于是夕雾这个背锅侠,就被赶鸭子上架,临时成了替罪羊,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虽然明知山长不是在骂自己,只不过是借机出气,但夕雾还是被骂的风中凌乱,一下子失去了梦想。 最后,虽然山长看在教导过她的面子上,同意了她入学的请求。可这个时候,夕雾已经陷入迷乱,整个人被打击得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难怪,难怪你要让我去书院,难怪你今天还不跟我们一起去见山长,是因为你早就料到这一点了,是不是!” 等见到了夕宾,夕雾泪眼朦胧地指着他,像极了被白风雨摧残得只剩下半条命的娇花。 夕宾讪笑,还想为之辩解。不想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见夕雾双手捂脸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可把他吓了一跳,妹妹是个被狗哧哧两声,都要咬回去的人,凶残起来,自己都要退避三舍,现在却哭成了这样,简直像是被人假冒了。 “爹?” 夕宾茫然地看相父亲,缺件父亲同样一脸颓败地低着头。见他问了,便说:“山长生气,说醇儿脸丑人蠢不可救药,活着都是浪费粮食罢了。” 夕宾一听,立刻愧疚起来。 说妹妹人蠢也就罢了,她或许还挺高兴的。可说她脸丑…… “好妹妹,乖醇儿,是哥哥错了,哥哥给你赔不是,你骂回来吧……” “嗷嗷呜呜……”回应他的,是更加凄凉的呜咽。 “真的,别哭了,山长是骗你呢,醇儿长得可好看了,看哥哥不就知道了?咱们家就没有丑人,先生就是生我的气。不信,明儿哥哥就陪你到书院去,帮你质问先生。” “真的?” 夕雾立刻抬头,认真地问。 夕宾坚强地点了点头:“真的!” “哈哈哈!那太好了。”刚才还在痛哭不止的少女,这会儿哪里还有一点伤心之意,脸一抹,就开始找嬷嬷要吃的了。 “我可真饿的不行了,原来哭也是个体力活。” 夕宾以捂脸,后悔不已,居然被耍了。 这死丫头可真记仇,他不过就是小小坑她一把,然她帮忙分散一下先生的火力,居然半天不到,就又被坑回来了。 失算失算,还是怪他心太软。